上午十点钟的拉姆斯盖特街区阳光远算不上毒辣,空气也是舒服的温度。在街上慢行,还能隐隐感受到海边吹拂的微风和哗哗作响的细小海浪。但这条街上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个时候经历了盛夏晚间宴会的贵族富豪们往往还没从酣睡中醒来。
所以武曌和斯图特两人走了许久,也只偶尔能在街上看见脚步匆匆的女仆,并没有遇到跟他们一样出来享受清晨阳光的绅士或者小姐。
武曌侧头看了一眼穿着长风衣,耳边发丝被海风吹得轻轻飘动的斯图特,感觉自己的心情实在美妙。她都快要不记得已经有多长时间没能这么单纯地享受享受美人在侧的清净日子了,美人也都是蛇蝎美人。
斯图特察觉到武曌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薄唇向下扯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出于年幼时的一些经历,对于自己承袭自伦敦有名的美人母亲的外貌并不怎么喜欢,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这位神经质的寡母不仅对他现在这幅冷漠的样子居功至伟,同时还给他对女人的印象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打击。
伦敦那些浅薄的贵族小姐往往对他的样貌一见倾心,使出种种不可告人的手段妄图利诱他就范。这也导致了斯图特内心里对所谓的“高贵小姐”们的鄙夷。
只是不知为什么,当他发觉达西小姐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浅薄的外貌主义者时,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或许是刚刚她的言论让人刮目相看,但现在又表现出这样的肤浅,让人难以接受。”斯图特心中暗想。
“刚刚达西小姐的一番言论有些意思。”他不想再这么不尴不尬地走下去,索性先开口试探,对于这位达西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装出来的睿智还是真的聪慧过人,他十分好奇。
斯图特坦然道:“那番言论确实让我震惊——冒昧请问,您刚才跟雷诺兹太太说的打破规则,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至少我知道的,跟你同样年龄或者更大一些的贵族小姐们都很愿意遵守这些规则,以此展示她们的贤淑温顺。”斯图特补充道。
英国对女性的束缚即便是让从千年前过来的武曌都无法接受,然而一个规则的受益者,却在这里说受害者是心甘情愿的?
武曌有些好笑。
但她看着美人心情好了不少,而且自从来到英国之后,还没有一个人能倾听并明白她稍深一些的话,所以武曌愿意跟斯图特多说几句。
“在规则之内得到好处的人当然不愿意打破规则,并且不遗余力地向别人灌输规则的重要性,试图用此来驾驭为规则付出的人。”武曌侧头看着斯图特,毫不掩饰地笑道:“从来只有试图反抗的奴隶、被洗脑不知自由的奴隶和一些清醒过来的先驱者,但绝没有试图解放奴隶、争取奴隶权益的奴隶主。”
“我想这一点,已经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您没有看到吗?”
斯图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武曌略带痴迷地看着这个宛如昙花一现般的迷人微笑,还是忍不住对他的美貌发出了赞赏,“您不能经常微笑,一定是怕天使嫉妒,恶魔垂涎。”
斯图特迅速收敛了笑容,抿了抿嘴角,他还是不习惯别人对他外貌的表现出来的痴迷,“将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姐们比作艰难挣扎的奴隶——您很有创意。”
“我觉得这之间没什么分别。”武曌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冷淡地回道。
“那您是打破规则的人吗?”
“不,至少现在不是。我只不过是一个从规则中清醒过来的人。”
斯图特有些不以为然。
武曌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笑着说:“您就是规则的得利者。当然要试图反驳我的说法,规劝我做一个中规中矩的淑女小姐,带着属于我的财产嫁人、生子,得到丈夫和周围人的赞许,这是多完美的一生啊!”
斯图特认为这的确是最顺风顺水的一生,并且认为武曌的行为并不会为她带来任何好处,“至少这样您的财产不会缩水。小姐们在理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天赋。”
“天赋?对一个社会从来不给机会让女士们去尝试的事情,您在这里断言他们没有天赋?谁给您的证明,谁给您的灵感,上帝托梦吗?”
武曌反唇相讥,“即便我的财产会缩水,至少我不用嫁给一个理所当然地接收我的财产、享受我的照顾付出的丈夫——就像你这样的规则得利者——完全失去对我的财产的掌控权。还被要求感激他、尊敬他——哈!我很像一个傻子吗?”
斯图特一时语塞,他承认武曌的话几乎就要说服他了,但他以往的经历又在提醒他,不管是他那个神经质的寡母还是遇到过的贵族小姐们,都是浅薄而且无知、冲动并虚荣的。
他现在又无法赞同武曌的说法,不由有些羞恼,一时陷入了纠结,试图从武曌的行为中找到支持自己原本想法的证据。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不想说话。
恰在此时,路旁的街巷内传来一阵阵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大声喝骂。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紧窄的巷子里,四五个流里流气二十来岁的小混混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叱骂,不时有谁狠狠地踹上一脚,推搡一把。
斯图特见多了底层社会的杂乱,伦敦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在拉姆斯盖特这个新兴城市,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他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就回了头,并不打算管这个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