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帝脸色越发难看了,又摔了一个茶盏,吓得那群本来想喊恭喜的太医更加噤若寒蝉。
长乐宫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半晌后,延和帝终于开了口:“贵妃如何了?”
“娘娘……血气亏损严重,现下昏过去了……”
延和帝揉了揉眉心,道:“遣一个太医过去瞧!省得她再派人来请!吵人!”
“是,陛下!”太医们齐声应道,跪在队伍最末端的章太医悄悄退出了长乐宫,跟着急得直跳脚的小太监一起快步赶去了坤宁宫。
延和帝不住地揉着自己的眉心,关切地问身旁的宫女:“皇后如何了?”
大宫女跪在了地上,眼中含泪道:“陛下,娘娘伤心过度,现下还在内寝殿昏睡着。”
延和帝终究是抑制不住悲声,掩面痛哭起来。
众太医齐声道:“陛下节哀——”
门外传来喜讯的那个小太监还跪着,却感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冷。
别说是皇帝自己,就是他这个小太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子刚刚薨逝,贵妃刚刚诞下小帝姬。
该说这是喜?还是悲?
就在这时,总管太监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恭声道:“陛下,穆国公求见。”
延和帝一愣:“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回禀陛下,穆国公夫人提了贵妃娘娘的帖子进了后宫,现下正在坤宁宫。”
延和帝更头疼了。
“宣吧……”
长乐宫主殿,走上了一个身着深紫色武将官袍的中年男人,长年累月的沙场生涯将他的五官磨砺得有些尖锐,官袍却将他的气势收敛了不少。他轻扫了周围一圈跪着的太医,然后躬身行礼道:“陛下!臣前来请罪!”
延和帝见着他,虽然现在着实没多少心情应付,但好歹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还在、信任尚存,此刻遭逢大变,也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穆国公何罪之有?!”
“内子擅自闯入贵妃娘娘寝宫,惊扰了贵妃娘娘和公主。内子已手覆白绫,听凭陛下发落。”
延和帝一惊:“国公夫人尚且怀着身孕!朕又岂会怪罪!”
“宫有宫规,请陛下降罪!”
延和帝不想计较穆国公这位胆大包天的夫人究竟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眼下是真的没那个心思去处理这些烦心事,只得敷衍地道:“既然如此,那就罚国公夫人为太子诵经一月吧。穆国公可以带夫人回去了,朕要去看看皇后……和太子。”
说罢,就起身想要离开至内寝殿去。
一众太医跪着给皇帝挪开了一条道。
穆国公突然喊道:“陛下!”
“够了!”延和帝一拂袖:“你还想怎么样?!太子方才薨逝!皇后昏睡不醒!朕已经心急如焚、心如死灰了!穆国公你还嫌朕不够心烦的吗?!”说着就一脚踹翻了放在主殿座椅旁的灯架。
穆国公眉头紧锁,抱拳道:“陛下息怒!太子薨逝自是国之痛殇、社稷之哀。然则此事尚未查清,稚子何辜!臣念及小公主和贵妃娘娘,想求陛下为公主赐名!”
很古怪的是,一国公主的名字,竟然要一个外臣来求皇帝自己给取!
延和帝眼底升起浓浓的厌恶。
他阴测测地道:“国公可知道,太子是为何薨逝的?!”
“……”穆国公没有应话,他身旁跪着的一众太医抖得越发厉害了。
“下毒!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给一国太子下毒!”延和帝又走到座椅的另一边,踹翻了另一边的灯架。
“饭食是贵妃派人送来的!是贵妃亲手制作的!宫宴上面所有人都看着啊!”延和帝怒道,“朕的太子、大殷的储君!没了!被人下毒杀了!”
“孩子、孩子……”延和帝的眼泪夺眶而出:“太子才四岁!他也是孩子!他又何辜?!”
“……”穆国公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
延和帝仰起头颅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拂袖离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带着无穷恨意的话:“让礼部拿一个名字,再随便拟一个封号吧。”
“……是,陛下。”
“穆国公,你且去吧,带着夫人走吧。”
“……是。”
延和二十年五月,太子薨逝,皇后一病不起,终日郁郁寡欢。
同月,贵妃陆氏诞下一女,礼部为其拟名,取为含章,封号昭平,便是大殷的公主。
贵妃诞下帝姬后不久,便香消玉殒。昭平公主虽养于皇后膝下,却仍住坤宁宫。
内务府受延和帝之命查找毒杀太子的真凶,查来查去,这罪魁祸首没在宫中找到,又移交了大理寺,最终查到了贵妃母家的头上。
延和帝的皇后乃是一位平民女子,家世并不显赫,是救下少年征战北燕时的延和帝的一个民间女子,一见倾心,立为皇后。延和帝登基之后,迫于形势,又册封合阳陆氏长女为贵妃,入主坤宁宫。
延和帝登基二十年,却依然子息单薄,皇后不好生养,四年前方诞下这个小太子。
可好巧不巧的是,不过四年,贵妃也怀孕了。
一个平民之女的孩子,与一个世家出身的小姐的孩子,孰高孰低,在皇帝眼中或许没有什么了,但在不少世家眼中就早有了决断。
太子薨逝之后,延和帝下令合阳陆氏满门抄斩,厚葬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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