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过世多年,于年长些的穆家三个哥儿来说,那时自己个儿多少已经独立许多,也不再是那个拉着母亲撒欢的小屁孩了,除却当时年纪尚小、还有几分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恶癖的毛头小子穆以宁之外,穆家男人多少都能当家了。只头疼的是,母亲去世的时候,还留了一个卡在九岁这个不大不小的年纪的穆以安。
九岁的穆以安已经晓事了,对于母亲的辞世也表现出了寻常小姑娘那种撕心裂肺与痛不欲生,但更加奇怪的却是,穆以安有时会悄悄拉着当时还带着她的乳娘问:“我能不能叫你娘亲?”
乳娘吓得不轻,当即就腿软了。穆以安蔫巴下来,不再提起此事。
后来乳娘将事情告诉了穆家三个公子,老三当时胆最大,当即就尾随了一天的穆以安。
可当日晚上,老三也蔫巴了。回来见大哥二哥复命的时候,也不禁忍不住哭了出来。
穆以安的房间还挂满了素白色的孝缟,九岁大的小不点就一个人缩在一团白布当中,拿着一只小虎的玩偶——她属虎,玩偶是娘亲亲自给她扎的——哽咽地喊着:“娘亲,娘亲,不要睡了,天亮了,太阳晒屁股了,你说过,如果要做大人的话就不能赖床的。”
“安安乖乖听话了,娘亲不听话,安安长大了,娘亲是小孩子!”
穆以宁躲在窗外听着,心中一片酸涩,对母亲的思念涌上心头,更是一片泪海难耐。
自此之后,穆家三个哥哥就深知穆老幺一个脾气:对于真正离开她的人的存在,穆以安宁愿模糊现实,也不愿意直接面对。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几个哥哥一点头,决定让事情就像穆以安所希望和想象的那样发展下去,就像如今,她面对从小陪伴她长大的赤瑕一样。
赤瑕陪伴穆以安的时间足足有六年,那一年她刚到边关,爹爹就牵来一匹小马,那小马鬃毛呈十分亮眼顺滑的红棕色,眼睛活像黑珍珠,完美无瑕,十分有精气神!刚见到穆以安的时候,还有些害怕,用马尾巴扫了她的腿。
穆以安尤其喜欢它,却不敢骑,十分羞涩地盯着穆国公道:“爹爹,来的路上我吃胖了不少,我怕压到它,它会疼的。”
穆国公笑得十分畅快,一把抱起小女儿,笑道:“那等我们安安瘦下来,不急!不过,先给它起个名字吧。”
“赤瑕。”
穆以安思及往事,鼻头又是一阵辛酸。
大殷皇宫未央宫
延和帝方回到自己宽大的龙椅上,长叹一口气,又用手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十分头疼。
李德给他端了一杯刚沏好的茶,蹙眉道:“陛下此趟可累着了。先喝口茶,压压惊吧!”
延和帝直接灌了一口下去,“啊”了一声之后,才缓缓地道:“先传旨,让御林军调一队去王家门口,宅院全部围起来,只许进不许出!还有……还有啊……”他又捏起了头,“皇后、皇后也先在长乐宫休整,最近不用出长乐宫门了。”
李德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小心看了皇帝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延和帝第一次下旨做了一些类似的惩罚给他一直捧在心尖上的皇后娘娘。
哪怕是当年昭平公主出事,也不过是狠罚了那妃子,更是半点星子都没扯上皇后。
延和帝闭目养神:“昭平呢?还在穆国公府?”
李德道:“一大早公主就已经回宫了。”
“她倒是有分寸。”
“陛下。”
“何事?”
“呃……昭平公主现下就在殿门之外,求见陛下。”
延和帝微微坐直,捏头的手也放了下来:“昭平在门口?”
“是。”
“来了多久了?”
“自陛下回宫就一直派人打听着消息,现在公主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延和帝叹了口气,道:“叫昭平进来吧!”
“是!”李德道,“宣昭平公主!”
玉璇撑着一把伞为戚含章挡住已经有些毒辣的阳光,见伞下阴影之中昭平公主精致的面庞,不禁问道:“公主,您当真……当真想好了吗?如今并不是一个成熟的机会。”
戚含章眼望前方偌大的未央宫主殿大门,道:“根本不存在什么成熟的机会了,玉璇,你还不明白吗?”
玉璇皱眉:“可公主,我们证据不足,陛下也不大会相信……”
戚含章道:“十五年已经过去了……还能留下什么证据?无非也就是我们在这里做做据理力争的模样。”她微微垂眸,苦笑一声,“若是想争,母妃十七年前就争了,又何苦留个烂摊子给我来争呢?”
“那贵妃娘娘!”
“慎言!”戚含章冷声警告道,“玉璇,这里是未央宫!”
玉璇顿时回过神来,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忙告罪:“殿下恕罪!”
戚含章默默盯了她许久,盯到玉璇脊背已经隐隐冒起了冷汗,才叹了口气,将此事作罢:“我不知道母妃如何想的,但按照穆国公夫人的说辞,当是母妃真的对很多事情失望了吧。”
她转头,继续看向屋檐这顶一片阳光下阴翳万分的未央宫篆体书写的肃穆匾额,和匾额之下那雕栏玉砌的扇扇殿门,衣袖之中一片冰冷深入骨髓、痛入心扉。
“对皇宫,对宫中人,甚至是……对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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