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声声刺耳,敲破了封锁阳光的阴霾云朵。那一束晨光划开沉厚的云彩,如一道利箭刺破苍穹泄露而出,穿透所有人的心脏,鲜血喷薄而出,将穆以安眼前照得一片空白!
她也似乎被那声苍凉的钟声击倒——
穆以安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她手中的剑插入被融化的大雪浸泡得松软的土地之中,堪堪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内心。
风,又重新呼啸起来,吹起她散乱的头发——
穆以安紧咬下唇,微微颤抖,努力忍耐着。
终于,久违的阳光自地平线跃起,吝啬地传导着温度,带着虚假的悲悯,照耀着人世间。
而穆家的小女儿,也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出声——
“啊——!”
“啊——!”
“啊——!”
她大喊着、嚎哭着!
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在空荡的清晨山涧之间回荡着,如她无法原谅自己的心内魂灵一样冲撞着这具破败的躯壳。一下、一下、又一下!
眼泪肆意流淌了她满面——
穆以安……只觉得心里被人掏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的……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弥补了……
她口中一片血腥,脚下虚浮,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二,回风谷大营主帅穆国公穆瀚与十五万大军被困于鬼风谷。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五,祁京城被八百里急报刺破了宁静。淮水东营与西大营同时收到消息,杜老将军与阮铭主帅再度上书,请令驰援回风谷。穆以晨在淮水东营的帅帐之外站了整整一日,只为等自京城或是回风谷送来的消息。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六,穆国公穆瀚察觉军粮发霉,已无法在支撑七日之久,决定发动奇袭。
延和三十七年十一月廿七,祁京城请兵部令,着杜老将军分援军三万人驰援回风谷大营,但不允许穆以晨淮水东营动一兵一卒前去支援。穆国公长子穆以晨大闹淮水东营,被主帅阮铭以违抗军令为由暂时卸职,扣于军营帐内。
而在一天之后,十一月的廿八,穆国公发动奇袭、以十五万人攻打北燕围困回风谷的二十万兵马!
宗泽闻讯赶来,顺便调回了把守回风谷军营的剩余兵力,合围穆瀚!
回风谷剩余的四万残兵败将得以保存性命,紧急撤退!
其实,当号角声音划破天际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穆国公此战必败,顶多也是鱼死网破了。
可他还是战了。
穆瀚手握着陪伴自己征战多年、多次死里逃生的长剑,眸光深邃而悠远。他骑在高大英武的马背之上,眺望遥远的南方,眺望着他的祖国、他的家人,他所心系的地方。
大殷数万将士同他一样眺望着南方被山脉阻隔的那一方灰暗天地天地,大雪又开始稀稀拉拉地飘落下来,似乎想要在他们眼前拉起一道幕帘,阻挡住他们回家的方向。
可心是热的,血是沸腾的,家的方向是永远消失不了的。
在他们的身后,是他们的父母、姐弟、兄妹、儿女,有他们共同团聚而欢歌的日子和记忆,有那一声声淮水河畔绵长悠扬的歌谣,有平静安逸的和煦暖风,有欢快嬉戏的足迹,踏遍大殷数万里的河山秀丽,烙印在心头,与骄阳争辉。
他们身后退不了,他们身前有一力可拼,纵使……那只是堕入地狱的无边死寂。
谁都在等着班师回朝、衣锦还乡。
可谁也都不愿见身后家小流离失所、饿死途中。
谁也不愿见到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穆瀚紧闭双眼,再睁眼时,已扫清一片迷离虚妄,只剩下坚毅赴死的决心。
他的四个儿女啊……
以晨还在淮水东营,还有力一战,家中也还有妻儿盼他归去,真好。
以轩从小就不让他省心,如今身陷敌营,也不知道是否安好……不过还有高家小子愿意等他护他,也挺好的。
以宁最乖,从不跟他二哥学……就是胆子小,明明喜欢小令仪还不肯说!若能早点去了人过门,那就好了!
以安……他唯一的女儿。
穆瀚叹了口气。
他最愧疚的孩子,也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穆瀚很清楚,穆以安对戚含章究竟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的目光永远追随着戚含章,她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个戚含章。那一份眼神、那一份冲动,穆瀚觉得像极了他追求秦榛的时候。
可……这个傻丫头还不明白,戚含章再如何与她亲近,都是大殷的皇室公主,甚至……可能是大殷未来的皇。他总觉得,陛下不会轻易地给戚含章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穆瀚苦笑一声。现在说什么,都只是后话了。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拼死一战!
大殷的战神,带着无数信仰他的热血斗士们,握着手上的武器,接受鲜血的洗礼,嘶哑的喉咙发出灵魂深处的震动,为着身后家小奋勇而战!
“杀——!”
苍凉的声音响彻天地,人神为之震颤!
无数和应声撼动着大地,马蹄声、脚步声,在这一片狭窄的地狱之间嘈杂交错!
“杀——!”
“杀——!”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宠不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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