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竹静静地听着,偶尔目光与躺倒在床上目光溃散的如花相接,只见她依然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仿佛被亲人救回也不是什么事,那种灵魂都似乎已经死去的破败之态,让人可怜又可气。
宋丽玲倒是细细阅读了旁边桌子上的相关报纸,忽然冷笑一声:“医生说在那位十二少体内不止有鸦片,还有安眠药;而你的故事里却是说只给人喂了鸦片……现在梦醒偷生的阔少浑浑噩噩精神不振已经是个废人;而你,一个老人家山长水远来找你团聚,你却做出一副这般的模样。”
“那安眠药,是谁给他吃的?”宋丽玲合上报纸,看向如花时,声音更冷了数分。
“是我!”如花嘶哑着声音喊出了一身,脸色越发的苍白,恨恨地说道:“我很想死,但我怕万一我死了,他没死,丢下我一个……”
“我不会放生他和其他人好的!”如花话音未落,已是被颜老妈子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对她这残败躯体绝对是雪上加霜,看着如花咳出几口黑血,颜老妈子又气又心疼,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上前替她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吕竹突然开口问道。
没等如花回答,吕竹又继续说道:“你觉得你配不上他,不肯放开他,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但你认真想想,他做得到你所做的吗?”
“十二少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出来和我捱穷……”如花挣扎着说道。
“所以就是这样了,他很努力了,所以你要好好报答他的努力,卖你自己去养他,耗尽一切心力去供养一份所谓的爱情,以为有情饮水饱。”吕竹说着又敲了敲报纸,才继续补充道:“其实你心里面明白的,他做不到你所为他做的事,所以你们做了决定之后,你大概在哪个点发现他退缩了,不敢和你一起死……你就偷偷给他下了安眠药。”
“实际上,你和他都一样——在爱着对方的同时,更爱自己。”
听到这句话,如花浑身一震,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很快就滴湿了枕头的一小片。
颜老妈子又拿了一块手帕给她抹眼泪,更惹得她的泪珠簌簌地落。
艰难地举起手从衣襟处勾出一小只胭脂扣,如花苦笑一声:“他在戏班当学徒拿到第一份工资时,给我买了这个……我本来很欣慰他可以自食其力的时候,却在他眼里看到了痛苦。”
“我知道,他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但我不想放开,风尘女子自古以来都是被人鄙夷的,我一旦放开他,就证明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我好难得才得到了一个人来爱我,我不想失去他……”
吕竹握住了她那瘦得几乎是皮包着骨的手,放柔了声音:“会有人爱你的——例如你的亲人,那么大的年纪跨越那么远的距离,大半个华夏,十几年时间,她还是坚持找到你了。”
“例如我,例如世界上还有好多好多的人——你还年轻,生命那么长,世界那么大,塘西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微不可见的一个小点,你以为的很多人,其实只是沧海一粟。爱是一种偶然的运气,保留住对自己的爱,将爱分给别人,或许你会受到挫折,但也或许在分享之后的某一天,会收获到值得你爱、同样也喜爱着你的人。”
或许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太过费神,回来后又耗尽心思说了太多的话,吕竹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落在宋丽玲眼中,更像是轻淡得如同月下的一个梦。
碎花床单渗着月光,那只白皙柔润的手握住了另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生机勃勃触及了死气沉沉后,冷清惊异的画面里便转折了动人心魄的温暖。
当生机不肯放弃之时,死气就必须退避三尺。
得了吕竹劝服如花重新振作,她也有心想重新做人之后,颜老妈子就开始着手准备大家的回程事宜。
因为是风月之地出身,如花的烟瘾要比程蝶衣之前误服的瘾头重得多,即使是要回去北平后再开始正式戒烟,但如花身体亏损得厉害坚持不住长途车程,所以还是得先养几天身体再起行。
而吕竹之前赌局玩得太嗨,在暗处声名大盛,因此实在不适宜久留,便独自一个人登上了回程的火车。
送吕竹去了车站之后,宋丽玲又顺路去了倚红楼,替如花解决临时契约的问题。
如花和十二少的事之前闹得那般大,倚红楼的妈妈倒也没有多作为难,只是感叹了几句女人实在不能倒贴之后,就痛痛快快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如花与倚红楼合作的临时契约交还给了宋丽玲。
来都来了,宋丽玲又顺便去取回阿姑们替如花收拾好的杂物。
晚上时这南方风月与北地倒是没什么大差别,一样的莺声软语粉香脂凝。不过现在是早上,倚红楼里就静得很,偶尔走过的几个阿姑甚至还有素面朝天者,也是打着呵欠没精打采,整个楼的人大多尚在沉眠之中。
前方房间里依稀传来咿咿呀呀的曲韵流声,叫人凝神细听时,又突地戛然而止。
“你真要这么做?”一个压低了的女声响起。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谁都不例外,更何况他是间谍出身。这种一听就是谈秘密的前奏,宋丽玲立刻就止住了敲门的行动。
从窗子的缝隙往里看,是两个年轻姑娘在说着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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