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母亲还在时,偶尔夜里起来,他会看到母亲坐在微弱的月光里,无声地落泪。
当时不解其意,如今慢慢想来,大致就明白了母亲那时的心境。
无法抛开一切去爱,便是天下世间最残忍的事。
当然知道有人暗地里说他傻说他不识好歹,但自己只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想要给予对方一个可以由她自己选择的选择。
眼见杨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却又不说话,吕竹心里有点疑惑:“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说错了什么?”
“没,你说得很好。”杨过摇摇头,“我们两个自幼一起长大,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的确没什么说不得的。”
只是,别人眼中的想法,是否就是你的想法?
他不敢去问。
“是呀,爹娘都这么认为,大家也都这么认为,赐婚的旨意还是这么认为……”吕竹每说一个字,杨过的心都沉下一点。
“唉,不说了,累死人了今天,我得去休息了,明儿一早我就得上路,领个劳什子封号还得跑临安一趟,也亏蒙古退兵了,不然我哪里来的空……”吕竹碎碎念着往自己房间走去了。
杨过一直看着那窈窕的身影隐入黑暗中,方才依靠在栏杆柱子上,静默无言地待着。
因为身体虚弱告辞了宾客回房休息的黄蓉路过,看他那一副目光放空不知所思何物的呆样,心念一转,便开口呼唤道:“过儿,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杨过呆呆地一路跟着黄蓉走入房中,又在黄蓉的示意下坐到了桌子旁边。
“怎么?你看起来不大开心的样子,是不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宋理宗亲口承认了的事,就算杨过再不满,自己也得为女儿扫清一切障碍。
在黄蓉心里,自己闺女便是天下间最好的姑娘,就杨过这个脾气古怪的孩子总是看她不顺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前生上代留下的因缘孽障。
“没有,郭伯母,我没有不满意。”杨过赶紧摇头否认,“芙妹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听到这里,黄蓉倒是放心多了:哪怕杨过再怎么差,也绝对不会比宋理宗那个昏君差就是了。
考虑到这点,黄蓉和蔼地露出了微笑,温言劝慰道:“你也无须这样想,我这女儿啊,打小就被我和她爹给宠坏了,脾气娇蛮,认定了事情就不听别人劝。”
“也亏她歪打正着,弄出了火器火炮这些神乎其技的东西,虽说不是正经的路子,但好歹也是一条路。”黄蓉带着笑感叹了一句,又道:“过儿,郭伯母如今就要把芙儿托付于你了,你要理解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意,好好待她……”
“郭伯母,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会待芙妹好的!”杨过顿了一下,犹豫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黄蓉追问了两句,又补充道:“过儿,你一直是由我教导的,而传道解惑,一向就是作为师父的责任……”
“再说了,郭伯母一直也把你当作是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事情,不怕跟郭伯母说,啊?”黄蓉也不是不爱杨过这个孩子,只是亲疏有别,考虑问题定然是先考虑亲生女儿这边。
但先不管杨过即将成为她的女婿——哪怕是关系没有变化,对于这个自己唯一亲自教导的徒弟,黄蓉亦是相当关心的。
许是因为怀着孕,黄蓉的母性光辉便在这话语中越发明显,听得自幼就失去了母亲的杨过潸然泪下。
听得出黄蓉话中的关切之情深重,杨过一边流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些年来他的真实想法。
认真地听完了一切的黄蓉带着笑摇了摇头:“过儿,你思虑得太多了,其实事情远远没有你想得那样复杂。”
杨过不解:“郭伯母?”
“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自己知道。”黄蓉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他额头一下,“你若是真心待她,她心中必然有你。”
“傻孩子,不要再想那么多,也不要再这样别扭了。找个机会,诚实地把心意说出来,比你在这里胡思乱想好一百倍!”
被黄蓉劝诫了一阵,杨过暗暗下定决心:“好,等芙妹生辰宴,我就去找她说清楚!”
黄蓉好笑地看着他:“这一点你还是挺像你爹的……”
“他就别提了吧……”虽然礼法教导君臣父子,但是知道了亲爹当年的恶行,杨过心里还是有点看不起他的。
“这一点倒不是什么坏处,你如他一样,是个情种。”黄蓉笑道。
“郭伯母,你就别取笑我了……”杨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黄蓉扶着肚子站起来:“对了,我差点就忘记跟你说了,你愿不愿明天送芙儿去临安?”
“自然愿意。”杨过一口应下。
回想起杨过之前本来要离开这里再下江南、又因襄阳急变自己怀孕不便而宣言帮忙留守襄阳一年的旧事,黄蓉含笑点头:“正好,当初你为了郭夫人留在襄阳城,如今又为了郭小姐去往临安府……”
杨过更加不好意思了。
看他这一脸红更显唇红齿白的模样,黄蓉连忙又嘱咐道:“去临安面圣,你找个借口,戴上个面具遮掩遮掩,否则又得惹麻烦。”
想到江南之行里别人对他容貌的称赞和喜爱,杨过深以为然,谢过了黄蓉提醒之后便回房找出了程英给他的银质面具,郑重地放到了行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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