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垂下了眼帘,说:“有些东西,必须用声音才能传递到别人的心里。所以,我才决定和兄长、和别人说话。”
自己和兄长越长越大,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仅仅用眼神与表情去回应,已经无法表达复杂的东西了。从前,只是一起放风筝、吃年糕就足够了,现在则是想和兄长一起成为武士,这不是用眼神就能告知的东西。
所以,他终于决定开口,和这个世界说话了。
“我听说了。你和岩胜殿说,你想成为这个国家第二强大的武士。”优笑着说,“为什么是第二强大的武士呢?”
“因为兄长是最强的武士。”他的笑容很单纯,“兄长想成为最强,是因为他肩负着父亲、母亲和这个国家的期望。但是,我只是想守护
兄长和家人,还有其他重要的人而已。所以,第二强大就足够了。”
优听了,心里觉得好笑。
哎呀,小孩子的理想都是很伟大的,动辄就以“天下第几”为基准线;自家的哥哥,以前也许下过“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大名”这样的野望呢,但现在也才刚刚领着两千石抠抠索索地过日子呢……
第一和第二什么的,真的很遥远。
她在心底暗暗笑着,但表面可不会显露出来。偶尔低头一看,她瞥见手上的刨冰竟然有些融化了,不由略略慌张起来:“糟了,刨冰融化成水了……”
缘一好奇地投过了目光,问道:“这是什么?”
“啊…这个,原本是刨冰,”优把从北之殿夫人那里听到的制作方法又讲了一遍,说了如何储藏冰块、如何挤出树液的故事。罢了,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天气太热了,所以已经化成汤了。缘一…还想吃吗?”
“可以吗?”他问。
“当然。”优点头,“只是融化了,肯定不如原来还是冰的时候吃起来爽快。”
缘一小心翼翼地接过刨冰,因为冰砾已经融化了,和糖汁融在了一起,已无法用勺子舀起,于是他干脆仰头喝了一口。
“怎么样?”她问,眼睛晶亮。
“很甜。”缘一说,“很好喝。兄长…喝过这个吗?”
“岩胜殿倒是想要尝一尝呢,但是夫人不同意。”优回忆起夫人的话,笑着说,“说是男子汉不能吃这种小点心,不然会被国守大人斥责的。”
“是吗……”缘一低下了头,眼睛里有向往的光,“下次,想和兄长一起品尝这个。”
优慢慢地笑了起来。缘一和岩胜,虽然过着天壤之别的生活,但兄弟的感情似乎真的很好呢。无论是谁,心里都会记着对方是自己的亲人。
“啊,对了。”优忽然想起一件事,“缘一,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能说话的。你不会将我的秘密告诉别人吧?我总是在私底下和你抱怨,一个人很孤零零的,很想念父亲和母亲什么…的……你不会告诉别人罢?”她越说,声音越轻。
孤身来到越州的她,既是寄人篱下的未来新娘,又是山名一族的人质。这种话要是传到国守大人耳朵里去,也许会引来不满吧。
缘一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姬君的秘密,我会替姬君一直保守着的。以后,也会让姬君不再遭遇这样的困扰。”
优有些吃惊,说:“虽说这是好意,可缘一要怎么做呢?”
“成为这个国家第二强大的武士的话,就可以做到了。”缘一说,“可以用剑术保护国家,让姬君这样的女孩子,不再需要背井离乡。”
男孩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认真,像是在对待什么悉心呵护的珍宝。优看着他清润的眼瞳,在这个原本陌生的城池里,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所理解的感受。
“那,缘一要努力喔。”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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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每逢继国岩胜在练剑的
时候,继国缘一就会悄然站在松树下观看,用眼睛揣摩着兄长学习剑术的一举一动。偶尔,他会小声地提出“能否教导他”这样的话,但是,都被负责教授岩胜的家臣所拒绝了。
虽然缘一开始说话了,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在继国家中的地位。对于刻板、保守的国守大人来说,这个孩子依旧是不祥之兆——“双胞胎中必定有一个是不祥的”,他如此笃信着自古以来的传闻。而这个不祥之人,当然不可能是才能过人、自幼受到精心教导的长子岩胜,那就只能是幼子缘一了。
岩胜照旧辛苦地练习着剑术,但每次看到缘一在松木下晃来晃去的、简陋的身影,他的心底就会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那是怜悯与不屑所混合着的,奇怪的感觉。——可怜的弟弟,难道他以为,仅靠家臣心血来潮教授他几句剑术的口诀,他就可以成为所谓“这个国家第二强大的武士”了吗?
剑术这样的东西,不仅需要才能,还需要长久的练习与精进。仅仅是远远地看了几眼、缠着家臣随口教导几句的弟弟,要如何与自幼才华显露、一直勤于练习的自己相比呢?
在剑术这种东西上,老天一定是公平的。
勤加练习的人,肯定比从未练习过的人要厉害,这是绝对的。
因此,岩胜并不反感缘一在旁观看他练剑,因为他丝毫不觉得缘一有从中习得剑术的分毫可能性。更何况,姬君偶尔也会来看他练剑,将缘一赶走的话,会惹姬君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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