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一期一振终于张开了唇,松开了她的手指,说:“抱歉…情不自禁。”
那处伤口本该是疼痛的,但被他吻过之后,就奇迹般地再无那痛楚了。
青年的面容端丽而温雅,优注视着他,心中不合宜地有了奇怪的念头:倘若他并非亡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会如何呢……?
拥有端丽而温和的外表,身姿出众,剑术卓绝,几如绘本之中的光之公子一般。待人温和耐心,从不因她是女子之身而鄙薄于她……
倘若太阁殿下身旁,真的曾有这样的一位侍者,那他定然是个颇有名望的武士。也许会收获许多女子
的爱慕,整日不停地收到情书吧?
倘若他要娶妻,又会娶怎样的人呢?他说过,筝乐是唯一能赖以慰藉漫长岁月的东西,那兴许,他会更青睐精通乐理的女子吧?
炮火又响起来了,天边猝然升起了一团亮光,那是轰击外城城墙的火.药炸裂了。帘上的丝线被震得松散,原本卷收起的锦帘倏然落了下来,将庭院的光景半遮住了。
被这炮火所震颤着,她瑟缩了一下,小声说:“不知道外城还能坚持多久呢……”
就在她喃喃自语的片刻里,一双属于青年的手臂拥了上来,是一期一振将她搂入了怀中。他的胸膛与双臂似乎都是暖的,透着春日的和煦微暖,隐隐驱散了一些冬夜的寒冷。
她有些诧异于青年突如其来的举动,可下一刻,远方的炮火声又传来了。这令她无瑕去顾忌青年的逾越,也没有了抗拒的心思,只是闭上了眼,顺服地缩在青年的怀中。
“这是太阁殿下耗费心血所打造的城池,不会如此容易就会被攻下的。”一期一振在她耳边说道,“别怕……”
她轻轻攥紧了青年胸前的衣料,小声说:“我不是畏惧自己死去…我只是担忧…淀殿大人……”
如果德川家攻入了大阪城,那淀殿大人势必会死去吧?她是秀赖殿下的母亲,是大阪城的女主人,也是太阁殿下曾经最为宠爱的侧室,德川家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闭上眼,小声地说:“我的出身很低微…是淀殿大人令我有了如今的地位。因为淀殿大人的恩宠,我病中的母亲得到了救治,也不再受到主母的欺凌。我的父兄也加石进封,成为了尊贵体面之人……”
她的话越来越轻,最后隐没在夜色之中。
一期一振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手掌慢慢落到了她的脑后,穿入乌色的发丝间。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所以安静了许久,竟开口唱起了她故乡的曲谣。
“溪边的女郎呀,摘了一朵山吹花。溪的对岸有村舍,那人怎么还不来呢?”
“溪边的女郎呀,采了一片野蔓草。溪水面下有游鱼,谁知那人到了何处呢?”
……
他的嗓音比优要低沉许多,但却更为和煦而清朗。在轰隆不绝的炮火声里,他的歌声被淹没成细小的碎流,但仍可传入优的耳中。
年轻的乡间女郎,等候在被春风吹绿的山原上。春日的溪水慢慢地流淌着,几尾游鱼在溪面下轻快地穿梭,村内的农人正在劈着新打的柴火。她弯腰拾起一朵嫩黄的山吹花,踮脚望向了溪的对面。她的心上人终于来了,踩着田垄间的泥泞小道慢慢地走着。他的长发被春日的风吹得散乱,一双笑眸溢着柔和的璨光。
“等了很久吗?”她心上的男子笑着问她。
“也不久吧。”女子捻着嫩黄色的山吹花,很嗔怪地回答,“我怎会特地提前来等你呢?”
和煦的暖风吹遍了碧绿的山野,萌黄色的山吹与淡粉的桃杏生长在原野上。女子握着斗笠,牵住了心上人的手,悠悠哼唱着歌谣
穿过了乡野。
不知过了多久,炮火声终于歇停了下去。
优从他的怀中慢慢仰起头,眸间忽而有了一点隐隐的希冀之色。
“一期一振…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带你回我的故乡去看看。”她喃喃地说着,“我的故乡虽然没有大阪这样繁华,也没有京都那样肃穆,但是景色秀丽,有青绿的山与甘甜的溪水。春日的时候,风景尤为美丽。”
春日来临、冬雪化开的片刻,新发轫的山原会铺雅致的淡青绿色,正如一期一振的发色那般美丽。
但说罢了这些话,她就在内心嘲笑自己的愚笨。
她在说什么胡乱的话呢?
明明她已决定了要一直追随着淀殿大人,誓死不弃,以此报答淀殿大人的恩情了;若是离开了大阪城回到了故乡,那就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她从前可从未想过这样的事。唯有在遇到一期一振后——唯有在面前这青年,开始耐心妥帖地教导她剑术,聆听她的筝乐之后,她才开始有了这样荒谬的想法。
这种时候,她竟然开始埋怨起命运的不公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遇到一期一振呢?若是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那就好了。
早一些——战事还未开始的无忧无虑的时光,或者晚一些——战事结束后尘埃落定的时光,一定都比现在要合适。
唯有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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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决不可去奢想离开大阪城、回去故乡的。
青年松开了搂着她的双臂,眸光闪烁了一番,欲言又止。半晌后,他说:“优,我也很想带你离开这里,但是我并不能这样做。……我非人世间之物,绝不可插手这样有可能扭转命运的事情……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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