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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德者 作者:安德鲁·纪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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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德者 作者:安德鲁·纪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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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躺倒,翻过身子,感到身下坚硬的地面;野草轻轻地拂我。尽管在避风处,我每次喘气还是打寒战。然而不大工夫,全身就暖融融的,整个肌体的感觉都涌向皮肤。

    我们在拉维洛逗留半个月;每天上午,我都到那些岩石上去晒太阳。我还是捂着很厚的衣服,可是不久就觉得碍事和多余的了;我的皮肤增加了弹性,不再总出汗,能够自动调节温度了。

    在最后几天的一个上午(正值四月中旬),我又采取了一个大胆的步骤。在我所说的重峦叠峰中有一股清泉,流到那里正好形成一个小瀑布,水势尽管不大,但在下面却冲成一个小潭,积了一池清水。我去了三次,俯下身子,躺在水边,心里充满了渴望。我久久地凝视光滑的石底,真是纤尘不染,草芥末人,惟有阳光透射,波光粼粼,绚丽多彩。第四天去的时候,我已下了决心,一直走近无比清澈的泉水,未假思索,一下子跳进去,全身没入水中。我很快感到透心凉,从水里出来,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这里长着薄荷,香气扑鼻。我掐了一些,揉揉叶子,再往我的湿漉漉而滚烫的身子上搓。我久久地自我端详,心中喜不自胜,再也没有丝毫的羞愧。我的身体显得匀称,有性感,而且中看,虽说不够强健,但是以后会健壮起来的。

    由此可见,我的全部行为、全部工作,就是锻炼身体;这固然蕴涵着我那变化了的观念,但是在我眼里也仅仅成了一种训练、一种手段,本身再也不能满足我了。

    还有一次行动,在你们看来也许是可笑的,不过我要重新提起,因为它可以表明,我处心积虑地要在仪表上宣示我内中的衍变、迫切心理达到了何等幼稚可笑的程度:在阿马尔菲,我剃掉了胡子。

    在那之前,我的胡子全部蓄留,头发理得很短,从未想到自己无妨换一种发型。我头一次在岩石上脱光身子的那天,突然感到胡子碍事,仿佛它是我无法脱掉的最后一件衣裳。须知我的胡子不是锥型,而是方形,梳理得很齐整;我觉得它像假的,样子既可笑,又非常讨厌。回到旅店客房,照照镜子,还是讨厌,那是我一贯的模样:文献学院的毕业生,吃罢午饭,立刻去阿马尔菲,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市镇很小,在广场上仅有一家大众理发店,我也只好将就了。这是赶集的日子,理发店里挤满了人,不得不没完没了地等下去;然而,不管是令人疑惧的剃刀、发黄的肥皂刷、店里的气味,还是理发匠的猥辞,什么也不能使我退却。感到剪刀下去,胡须纷纷飘落,我就像摘下面具一般。重新露面的时候,我极力克制的紧张情绪不是欢快,而是后怕,这又有何妨!我只是认定,并不责怪这种感觉。我看自己的样子挺漂亮,因此,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觉得人家洞烛了我的思想,而是陡然觉得这种思想极为骇人。

    胡子剃掉,头发倒留了起来。

    这就是我新的形体,暂时还无所事事,但以后会有所作为的。相信这形体为我自己会有惊人之举,不过还要宽以时日,我心想要看日后,待它更加成熟之时。这样一来,玛丝琳就会误解。的确,我的眼神的变化,尤其是我刮掉胡子那天的新模样,很可能引起了她的不安;不过,她已经非常爱我,不会仔细打量我;再说,我也尽量使她放心。关键是不让她打扰我的再生,为了掩她耳目,我只好伪装起来。

    显而易见,玛丝琳嫁的人和爱的人,并不是我的“新形体”。这一点我常常在心中叨念,以便时刻惕厉,着意掩饰,只给她一个表象;而这表象为了显得始终一贯,忠贞不渝,变得日益虚假了。

    我同玛丝琳的关系暂时维持原状,尽管我们的杭席之欢越来越浓烈。我的掩饰本身(如果可以这样说我要防止她判断我的思想的行为),我的掩饰也使情欲倍增。我是说这种情欢使我经常照顾玛丝琳。被迫作假,开头我也许有点为难。然而,我很快就明白,公认的最卑劣之事(此处只举说谎一件)难于下手,只是对从未干过的人而言;一旦干了出来,哪一件都会很快变得既容易又有趣,给人以再干的甜头,不久好像就顺情合理了。如同在任何事情上战胜了最初的厌恶心理那样,我最终也尝到了隐瞒的甜头,于是乐在其中,仿佛在施展我的尚未认识的能力。我在更加丰富充实的生活中,每天都走向更加甜美的幸福。

    从拉维洛到索伦托,一路风光旖旎;这天早上,我真不期望在大地上看到更美的景色了。岩石灼热,空气充畅,野草芳菲,天空澄净,这一切使我饱尝生活的美好情趣,给我极大的满足,以致我觉得百感俱隐,惟有一种淡淡的快意萦绕心头。缅怀或惋惜,希冀或渴求,未来与过去,统统缄默了,我只感受到现时送来带走的生活。——“身体的快感啊!”我高声发起感慨,“我的肌肉的铿锵节奏!健康啊!”

    玛丝琳过分文静的快乐会冲淡我的快乐,正如她的脚步会拖慢我的脚步一样,因此,我一大早就动身,比她先走一步。她准备乘车赶上我,我们预计在波西塔诺用午餐。

    快到波西塔诺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怪声怪调地唱歌,伴随着车轮的隆隆低音,立刻回头望去,起初什么也没有看见,因为大路到这里绕峭壁拐了个弯。继而,赫然出现一辆马车,狂驶过来,正是玛丝琳乘坐的那辆。车夫立在座位上,一边扯着嗓子唱歌,一边手舞足蹈,拼命鞭打惊马。这个畜生!他经过我面前,听见我吆喝也不停车;我险些挨压,纵身闪到路旁……我冲上去,无奈车跑得太快。我担心得要命,既怕玛丝琳摔下来,又怕她呆在上面出事儿;马一惊跳,就可能把她抛到海里去。马陡然失蹄跌倒。玛丝琳跳下车要跑开,但我已经赶到她面前。车夫一看见我,迎头便破口大骂。我火冒三丈,听这家伙刚一出口不逊,就扑上去,猛地把他从座位上拉下来,同他在地上扭作一团,但没有失去优势。他似乎摔懵了,我见他想咬我,照他面门就是一顿拳头,打得他更不知东南西北了。我仍不放手,用膝盖抵住他的胸脯,极力扭住他的胳膊。我瞧着这张丑陋的面孔,它被我的拳头砸得更加难看了。哼!这个恶棍,他吐沫四溅,涎水满脸,鼻子流血,还不住口地骂!真的!把他掐死也应该;也许我真会干得出来……至少我觉得有这个能力,想必是顾忌警察,才算罢手。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个疯子牢牢捆住,像口袋一样把他扔到车里。

    嘿!事后,玛丝琳和我交换怎样的眼神啊!当时危险并不大,但是我必须显示自己的力量,而且是为了保护她。我立即感到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她,愉快地全部献给她……马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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