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知为何没有躲闪,默然垂下眼帘,微微叹了口气。
时缨在营中住了一段日子,很快跟将士们混熟,他们听她描述帝都长安的模样,也为她分享此前闻所未闻的趣事。
她无法再击鞠或习武,跟他们学了胡旋舞和筚篥,只可惜她右手使不得力,吹出来的音调千奇百怪,引得他们哄堂大笑。
唯有慕濯会捧场地为她鼓掌,然后罚那些笑得最响亮的人去吹风蹲马步。
时缨端着盛满水的碗经过,逐一放在他们头顶,然后幸灾乐祸的地负手离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她和慕濯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再提及旧事,仿佛只要不说,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
十二月,北夏主动请降,割地赔款,并遣送皇子入长安为质。
皇帝龙颜大悦,正式册封慕濯为灵州大都督,邀他回京接受赏赐。
慕濯以伤势未愈、不宜舟车劳顿为由婉言回绝,朔方军的将领们也对此嗤之以鼻。
皇帝崇文抑武已久,如果接受召唤回京,等待他们的必将是鸟尽弓藏的命运。
时缨隐隐觉察到他们在酝酿什么,但却不愿深思。
她搬回府邸,投入到迎接新年的忙碌中,首次担负起身为一宅主母的职责,将朝廷奖赏的物资清点完毕,分发给军中将士之后,其余挨家挨户送予灵州百姓。
人们开始对她交口称赞,夸她是当之无愧的岐王妃。
空闲时间,她都待在府上,准备灯笼和窗花,指点下人们将宅院装点得焕然一新。
她不再拒绝慕濯进自己的屋子,有几回见他不欲离去,她便将床铺让出半个,两人同榻而眠。
尽管中间横亘着衾被,但在她内心深处,曾经坚不可破的围城已悄然倾塌瓦解。
十二月末,慕濯到北边新降的几座城池处理事务,与她相约在年前赶回。
他前脚刚走,时缨便意外接到通报,林氏与时维赶赴灵州,不日便要进城。
她只当母亲和兄长思念自己,欢喜之余,想到时绮,心头不由笼罩一层阴霾。
三人见面,林氏潸然泪下,时维好不容易劝住,愁眉苦脸地对时缨说起家中情况。
“阿爹的病情还是时好时坏,五娘出阁,六娘也许了亲事,但……五娘的夫婿待她并不好,偏宠妾室,竟纵容妾室将她推入池塘,彼时她怀着身孕,经此一遭,是再也不能生育了。温姨娘伤心过度,当晚就趁人不备投了井,阿爹惊怒之下吐血晕厥,身子骨大不如前。”
时维唉声叹气:“墙倒众人推,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混账,忙不迭对安国公府避而远之,唯有太子殿下和孟家顾念旧情,未曾疏远我们。太子殿下还与我提过你,阿鸾,他一直没有忘记你。”
时缨轻声:“阿兄要我如何?”
时维没想到她如此直截了当,求助地望向林氏。
林氏叹息道:“阿鸾,岐王公然抗命,陛下与太子殿下怀疑他有不臣之心,意欲谋反。大梁刚经历了一场战事,实在禁不住内乱,万一北夏趁机东山再起,岂不是要陷黎民于水火。”
她恳求地望向时缨:“你是唯一能接近岐王之人,只要你抓住机会,取走他的性命,你便是社稷万民的功臣,陛下定会予以重赏,待太子殿下登基,也必将许你皇后之位。”
时缨静默片刻,摇了摇头:“阿娘,我杀不得他。以他的身手,我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而且——”
她摊开右手:“我现在连握笔都不稳,您竟认为我可以执刀杀人吗?”
林氏呆呆地望着她掌心可怖的疤,抱紧她痛哭失声:“我的女儿,我的阿鸾,那乱臣贼子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啊!”
时缨一动不动,时维在旁颓然地扶住额头。
翌日,两人返程回京,时缨昨晚在窗边站了许久,醒来时头昏脑涨,便知自己染了风寒。
她让青榆和丹桂代为送行,自己喝下汤药陷入沉睡。
傍晚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时缨在睡梦中惊醒,披衣出门,就见一名安国公府的护卫满身鲜血闯入院子,看到她,慌忙禀报道:“三娘子,大事不好了,夫人和大少爷在城郊遭受刺杀,两位都受了伤,情况甚是不妙!”
时缨顿时一惊,顾不得身子还有些虚弱,连忙备齐车马直奔母亲与兄长下榻的驿站。
她问道:“青榆和丹桂呢。”
护卫闭口不言,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到得驿站,林氏和时维恹恹地躺在榻上,两人皆被刀剑所伤,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
时缨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潜意识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未及发问,便在看到地上白布盖着的两个人影时呆在了原地。
林氏絮絮哭诉:“我们才出城不久,就遭到了歹人伏击,青榆和丹桂那两个丫头为了保护我,惨遭杀害,你阿兄背后也中了刀,差点就救不回来了!一定是岐王要杀我们灭口!”
时缨迫使自己稳定心神,嗓音沙哑地安慰道:“阿娘,事情还没弄清楚,先不要妄下定论,您有诰命在身,阿兄是朝廷官员,您二位在岐王的地盘遇难,对他又有何好处?您和阿兄先安心养伤,待他过几日回来,女儿定会帮您彻查真相。”
林氏掩面而泣:“这时候你还为他开脱?我和你阿兄差点命丧黄泉,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吗?阿鸾,你是不是对他有了感情?所以你不忍心害他,还把我们对你说的话告诉了他,他这才对我们痛下杀手!阿鸾,我的女儿,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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