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发现她的另一面,与曾经贤良淑德的表象背道而驰,离经叛道已不足以形容,甚至有些睚眦必报和心机深沉,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喜欢她,对她说什么“白头偕老、不离不弃”吗?
她直言提醒道:“殿下,我不是什么好人。”
慕濯笑了笑:“巧了,我也不是。”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一叹:“阿鸢,我曾以为你心悦卫王,因他深藏不露,至少在你面前,他是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佳公子,而你喜欢的正是这样的人。我也想过假扮君子端方,让你对我多些好感,所以四月初八时,我撞翻你的灯之后,对你说……”
话音停顿了一瞬,时缨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想起他那番“姑娘”、“在下”的言辞,当时总觉得别扭,与他的气场格格不入,原来都是刻意为之。
她不客气道:“殿下,在你决定撞翻我的灯时,就已经和‘君子’所为不沾边了。”
慕濯:“……”
这样的君子不当也罢。
他见她心领神会,也不再自揭短处,轻咳一声遮掩过去:“好在我没有继续装模作样,而是依照最初的计划,要求陛下降旨赐婚。亏得我不是个好人,否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卫王。这世上本就没有纯粹的好坏,比起时文柏、时维、孟家祖孙、淑妃母子、还有陛下这些恶贯满盈之人,你我的作为算得了什么?时三娘仅仅对安国公和时维说了几句话,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他眼底流露出些许嘲讽:“我母亲出身将门,性情却……说好听是温柔,难听便是懦弱,从小到大,她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却在苏家最需要她的时候悬梁自尽,父母尊长、兄弟姊妹和亲生骨肉都可以抛弃不顾,依你之见,她算是个‘好人’吗?”
时缨无言以对,良久,避重就轻道:“安国公夫人曾经也是无忧无虑、开朗活泼的林家小娘子,后来却被摧残得面目全非,九重宫阙、高门大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或许贤妃娘娘有自己的苦衷。现如今,我只求舍妹能够恪守初心,等我归来与她重逢。”
“我只求你得偿所愿。”慕濯温声,他很少劝人,思索半晌,才宽慰道,“令妹命途坎坷,经历了诸多苛待与不公,却还能明辨是非曲直,她已经让这世间的大多数人望尘莫及。你要相信她,对旁人而言乌烟瘴气的大染缸,或许恰是她一展身手的舞台。”
他以为时缨不知妹妹在安国公府做的那些事,还担心她无法接受,而今松了口气,由衷地对姐妹三人生出赞赏。
时三娘恩怨分明,时四娘知错能改,但更重要是时缨,她是真正从淤泥中开出的花,若无她的提携与引导,她的两个妹妹十之八/九都会误入歧途。
所以,他怎会因为得知她的另一面就不喜欢她?
反而是交心越多,愈发懂得她的难能可贵。
她是他千金不换的珍宝。
时缨在他的劝说中安下心来,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她唯有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在意的人,做好力所能及的事,尽早让一切尘埃落定。
她回握他的手,郑重道:“我们都会得偿所愿。”
夜色降临,暮霭沉沉,灵州城已近在眼前。
第66章 “阿鸢,我们到家了。”……
一路上, 时缨亲眼见证诸多景色,巍峨群山、茫茫旷野,不似长安锦绣成堆, 与江南的小桥流水更是截然不同。
她没有像梦里一样闭目塞听,而是沿途欣赏,将画面用纸笔描绘下来。因与人数庞大的和亲队伍同行, 路途中耗费的时间也增加,她刚好能够不慌不忙地采风,仿佛置身一场悠闲的旅程。
而今终于抵达灵州,马车速度渐缓, 她掀起窗帷,看到似曾相识的城墙。
不及长安的恢宏壮阔,却有几分古朴苍凉,屹立在北疆的风沙中, 守卫着身后秀丽山河。
玄甲铁骑两侧排开, 似是等候多时, 士兵们个个神情肃穆、岿然不动,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恍然间, 她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舅父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台上检阅军队, 旋即骑着高头大马带她穿过校场,曲将军开玩笑说, 待她长大后必定也能成为舅母那样的巾帼英雄, 舅父却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可舍不得阿鸢上战场拼命,将来她做个军师,为她的表兄表姐出谋划策就好。”
曲明微在旁振振有词:“待阿鸢长大,林家阿兄阿姐早已功成名就, 我与她年龄相仿,她何不来做我的军师?”
舅父和曲将军忍俊不禁,她却觉得好友所言在理,便愈加努力地学习兵法,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和表兄表姐或是曲明微并肩作战。
但可惜,表兄和表姐没有等到她,曲将军加官进爵,再也不提什么“巾帼英雄”,曲明微成为英国公府千金,被迫困在京城,横刀立马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
旧时回忆像是一场梦,埋葬在逐渐远去的岁月里。
车驾长驱直入城门,慕濯的声音忽然响起:“这里不比京城繁华,怕是要委屈你了。”
时缨如梦初醒,笑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反而有些……”
她脑海中没由来地冒出一个词:“近乡情怯。”
慕濯怔了怔:“你以前应当没有来过这里。”
“确实没有,”时缨回想梦中情形,“但我总感觉,我似乎本就属于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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