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很多时候,他看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即使被伪装得十分浅淡、却仍能被她感知到的厌烦。
从前在燕京,他并不是这样的。
父辈的友谊,分明令邵清、姐姐和她叶柔,从童年到少年,都如兄妹般亲密。
叶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好像邵清的陌生的眼神,会转为冰凌,打到她脸上。
邵清的目光却并未聚焦于她,而是越过她的头顶,落在草坡上或站或坐的欣赏夕阳的人们。
美丽宁和的景象,触动了观者的雅兴,有些人甚至捡了两块石头,互相敲击着,唱起曲子词来。
“澶渊之盟后,辽宋两国皆是兵不知战,武备废弛。辽人醉心于春山秋水指大型狩活动,宋人沉迷于歌舞升平,却看不到,在夏人之外,女真的部落,那些尚不满万、满万则不可敌的虎狼之师。”
邵清好像在说给叶柔听,又好像在惘然自语。
“先生,彼处已安排妥当了。”
另一名属下吕刚的出现,终于缓解了叶柔的不知所措。
邵清看看西边无垠平原上沉了一半的落日,点头道:“好,趁着天光,去试试。”
夷山西南一处平坦的林间草地,因远离游客喜爱的寺院或清泉山涧,而清寂无人。
一头正在安静吃草的癞皮骡子边,站着个力夫打扮的人。
见到邵清出现,力夫解下骡背上两个鼓鼓囊囊、又长又大的货袋,解了扎绳儿,哗啦啦往地上一倒,只见各种说不清是草料还是植物药材泼散了出来。
期间还伴着叮铮之声。
原来是两副只有半爿的铠甲。
邵清上前,蹲下来,摩梭着铠甲,细细端详。
“都是兴国坊里头弄出来的。”
力夫短促地禀报。
邵清道:“你选得这只狍子,不错。”
力夫讥诮一笑:“都说劝赌不劝嫖,深陷赌桌之人,只要不断了他的赌资,他比狍子还听话呢。”
二人言语间,吕刚和叶柔从不远处的树后转出来,吕刚抗着一架小型弩机和一柄砍刀,叶柔则略有些吃力地拖着一只已被杀的麂子。
邵清起身,接过砍刀,轻嘶一声,手起刀落,将麂子拦腰砍作两半。
吕刚和力夫,迅速地将麂子用铠甲捆了,又掏出麻绳,绑去这片空地中,离他们最远的大树上。
邵清端起弩机,就着斜阳的余晖,捕捉到铠甲上的一层金属反光,深吸口气,扣动扳机。
弩箭如一道林间闪电,直飞目标。
但听“珰”地一声,箭头与铠甲正面碰撞,却竟然无法穿透,落在树下。
邵清即刻又装上一支弩箭,朝另一棵树上的目标发射。
这一回,结果完全相反,铠甲在交锋中败下阵来,弩箭干脆地穿透甲片,深深扎入麂子的骨肉里。
邵清与属下们来到树边,分别察看了两副铠甲的情形。
先头那力夫轻声对吕刚和叶柔赞道:“夏人的冷锻甲果然厉害。”
叶柔凑近甲片,歪头研究甲片被箭头撞凹的细微处。
“这甲片,生女真也有了,我来南朝前已见过。”
邵清对于她这种简练而富有信息汇报效率的说话方式,还比较满意,冲她认可地点点头。
他踱到旁边的那棵树边,将另一支弩箭从麂子肉里拔出来,伸出手指,试探那副被一箭洞穿的铠甲质地。
“这是宋人一直打造的热锻甲。冷锻甲,夏人,女真人,或者我们辽人,能造出来,都不奇怪。宋人造不出来,更不奇怪。不是他们笨,而是,老天不眷顾他们。”
几名属下默默地听着。
除了叶柔,吕刚和那名同为间谍的力夫,数年来已明白邵清的风格。
表面上,他似乎是个对母国不流露自豪情怀的人,但他确实从没浪费过他们在开封城的时间。他这个领导者,对于计划与步骤都很明确。
果然,邵清转向叶柔,平静地吩咐:“兴国坊的东西作坊,掌造的是铠甲、刀斧、军旗等物,我们要找的东西,不在那里,而在弓弩院,你须想仔细些,如何能进入弓弩院。”
叶柔面色凛然,坚决地道声“是”
第四十八章 白天鹅与黑天鹅
七月流火,炎夏的威势,好像一夜之间退散了许多。
即使申初时分走在晴日里,也不再感觉到扑面的热浪。
姚欢从汴河边往抚顺坊来的路上,眼睛都不够用了。
河边也好,街边也罢,小商小贩的摊头上,摆满了各种与七夕有关的好玩意儿。
银针彩线,只要买,就多送一节白白嫩嫩的莲藕。
摩喝乐小人儿,只要买,就多送一套绸缎小衫。
大小瓜果,但凡是圆溜溜、外皮厚实些的,都被雕出了各种剪纸似的图案,比后世西方万圣节的南瓜灯,不知精致有趣多少倍。
还有黄蜡熔于模子做出的水鸭、鸳鸯、乌龟,粉绢扎制的莲花灯,用粟苗、绿豆苗和小石头房子做成的微缩盆景
姚欢亲眼见了如此场景,越发明白,七夕节本是乞巧节,人们举行仪式的心理渊源,在于向织女求得巧技。因而,市肆里最热销的物件,都是供女子与娃娃们庭院斗巧玩赏、或河上拜月放灯所用。
到了后世,七夕节却被附会为东方情人节,巧克力、珠宝首饰、染成暗蓝诡绿猴屁股艳粉、宛如杀马特毒药色的玫瑰花儿,狂轰滥炸,与乞巧二字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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