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情景下,自己想的竟是,为何牵着她手、与她相依而坐的人,不是我邵清。
邵清无法,沉默地又往前走了十来步,方又开口:“徐娘子既也与在下所历相同,自是明白的。”
徐好好叹口气:“奴家与先生所历,并不相同。先生所历那人,看来浑无摇摆不定之举,乃品格端方的娘子,先生仍惦着记着帮衬着,于她,于先生,都不失美好。而奴家所历之人……”
邵清见她欲言又止,自是不想去挑那交浅言深的话头,只淡然道:“娘子错过的,若真是有错之人,那么,错过何尝不是幸事。”
徐好好品咂一番,哂然笑道:“先生所言甚是。”
邵清忽又想起另一桩纠缠自己心府的事,作了寻常口吻道:“那日为尊师赵公诊脉时,苏公说,在下有些赵公年轻时的样貌。娘子勿怪,在下只是好奇,尊师面上的伤,不似刀斫火炙所留,却是因何而受?”
徐好好道:“十年前,我七岁入师傅门下时,师傅就已是这般模样。师傅既不说,我们做徒儿的,也不问。”
“哦,如此。对了,在下过得几日,再去府上为赵公请脉,看看方子里的药,是否要换。”
……
这边厢,曾纬和姚欢,与苏颂等人分别后,一时仍舍不得离开这雪后清宁洁美的郊野,遂继续沿着溪畔,信步闲逛。
春情暖心,醇酿暖身,火锅暖胃。
二人今日,这三样都占了,通体暖洋洋的,立冬雪天的寒意似也奈何不得。
“欢儿,你瞧着,苏公可是在说合邵兄与徐娘子?”
“或许是,或许不是。”
姚欢虽知答案,亦不愿多议论别个的私事。
曾纬继续道:“我猜是,但邵兄似并不中意,盯着风炉,倒比看那徐娘子多些。”
姚欢浅笑不语。她因先头就晓得几分徐好好的态度,故而今日特地观察了邵清的神色,确如四郎所言,妾无意,郎更无心。
曾纬则暗自计较,顶好这二人互相看不顺眼,否则,欢儿若与这徐娘子混在一处,邵清岂不是能得了机会常去她们铺面里?
二人走着走着,姚欢开始对所见景象感到奇怪。
照理说,金明池一带仍是临近开封城的平原地区,怎地和自己想象中阡陌纵横、田亩井然的画面不一样?
姚欢的脑海里,还储存着穿越来之前的大量现代记忆。在长三角地区,坐着高铁一出车站,两侧就是大片沃野良田,便是隆冬时节,也看得出,由农人精心整饬保养着。
然而此刻目力所及,皆是层层原上雪,土地倒像是被人类铁了心遗弃似的,只靠着远近村落之处,方能看到零星几块田地。
姚欢诧异,脑中想法转了转,只漫不经心道:“怪不得吾等在城中吃的都是漕粮,京城外如此广袤之地,却种不出稻麦来?”
曾纬道:“怎会种不出来?其实你所见的这些,若往前溯至太宗时候,原本都是良田。只是,两税太重,农人渐渐交不得了,东西南北地逃去,宁可背井离乡,往各州各城去做力工脚夫,也不种田,私田便抛了荒。”
姚欢对北宋的自耕农与佃户有大致概念,遂编了个“老家”的话头继续追问:“从前我在庆州,若非佃户,农人不必交租,只夏秋两税。京畿难道不是如此?”
第161章 养小龙虾的好地方(下)
曾纬道:“你阿父原本就是官衙的书吏,你家不营田事,难怪你不晓得。自耕农人,听起来只交税、不交佃租,但那两税,数目哪里就交得少了?秋税交粮,夏税交钱,或者折抵绢帛纳之,数目都大得吓人,父亲说过,他外放州府为官时,便是丰年,自耕而食的农人,交完两税,所剩之物,亦未必能活一家数口。若碰上灾年,便是饿殍遍野。”
“不能减税吗?”
“减税?这许多禁军,要吃要喝,谁出钱?”
“唔,”姚欢喃喃,“毕竟天子脚下,开封府难道不能将这些田地再开垦、经营起来?”
曾纬道:“我的好娘子,你这点生意经,朝廷会想不到?这些逃田,确有大半,已被开封府下各县纳作系官田产。但公家招了佃户,佃租更高,朝廷又明令乡间不可强佃,故而亦鲜有农人来佃。”
姚欢明白了。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北宋经济死循环的表现之一。
北宋富吗?
很富。
开封、成都、苏杭,皆是华美阜盛之城。一个端明殿学士,每个月有工资五十贯,米麦二十石,茶、面、绫罗绢帛若干。而曾布这样宰相级别的都知枢密院使,月俸能达三百贯。
北宋穷吗?
很穷。
冗官,冗兵,冗费,所有的财政收入,哪儿来?自然都要从老百姓身上来,狠狠刮也刮不够kpi的时候,财政可不就是赤字得厉害了。
越不够越刮,越刮越不够。
恶性循环。
所以,从一个后世人的角度,姚欢觉得,判断穷和富,褒贬盛世与荒年,赞美千里江山如画,还是悲悯千里流民如蚁,吹还是黑,要看代入何种立场、以及眼光落在何处。
文臣的盛世,权贵的盛世,朕与众卿家共治天下的盛世,屁股换一换,目光落到一线城市之外,这依然是一个百姓被鱼肉与剥削的沉疴处处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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