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四郎心气儿顺了不少。
她到底是个孤女,性子又有些刚烈要强的底色,不愿依靠姨母。听那最后几句,更是已为将来做他的妻子时如何持家而打算。
曾纬又怜惜,又满意,方才一身炸起的毛,一根根地被撸平了。
“你这话说得,莫非我为官便止于八品,挣不得几贯俸禄,还须靠你这些鳌虾养家?”
他虽揶揄着,语声和目光却都恢复了软洋洋的温煦。
“欢儿,今日是我不对,这阵子,等着礼部放榜,我的心绪难免急躁了些。知道你一心等着做我的大娘子,我就放心了。来,再剥几只鳌虾把我吃。”
曾纬的歉意与和解姿态,给了姚欢别有一番滋味的欣然。
在她内心隐秘的角落,有一种错觉,自己似乎能在这个时空治愈曾经的情事困厄。
她错觉自己渐渐拥有理解男子心思的症结所在的能力,以及懂得如何与自己喜爱的男子有效沟通的能力。 ……
送走曾纬,姚欢回到堂中收拾虾壳。
隔壁楼梯几声咚咚轻响,徐好好出现在门口。
姚欢一愣:“你在?怎地未听见筝声?”
徐好好笑道:“你不也没开门做买卖?”
姚欢微赧:“是我们说话声音太大,吵扰到你了?”
“每日晨间,你这楼下就像文德殿开早朝一般热闹,我和师师,也没嫌吵呐。”
徐好好踱进来,瞥了一眼虾壳,道:“这就是你说的鳌虾?师师从前的护院,那个王犁刀,和他浑家帮你养着?”
“嗯,想试试,塘中养虾,田埂种桑,不知有几分收成。”
“又一个要先花本钱的买卖。姚娘子,从下月起,你的四贯赁钱,不必出了,拿去给王犁刀吧。”
姚欢住了抹桌子的手。
徐好好道:“若不是遂宁郡王又给我和师师引荐了几门宗室,送来几个孩子学歌学琴,我们也充不了这样的阔气。师师说,姚娘子你是能做大事的,那王犁刀呢,她更晓得,是个面相憨厚、心思机灵的,保不准,你们捣鼓这些,真的有朝一日成了事,比汴京的猪行鱼行排场还大。你便将我俩的赁钱,记上利息,回头还给我们就成。”
姚欢没想到,原以为徐好好是个清高、没青,不想出来自己干了小半年,也开始接地气起来。
徐好好诚然道:“姚娘子,你身上的劲头,教我佩服。说来有意思,我弹了十年的筝,却是你给的那个谱子,越来越让我喜欢。原来丝弦也可那样拨弄,不只是柔宁淡远、流响出疏桐,亦能铿锵有力、一览众山小。我们女子的日子,就和琴谱一般,并非只一种法式。现在想来,当初求慕一位男子而不得他青睐,我竟会心性阴沉古怪这许多年,实在无谓。”
姚欢道:“莫这般说。曾为一首曲子痴迷得如飞蛾扑火般,不是乐师的错。曾被一个男子攫取住了心神,也不是女子的错。徐娘子,没有什么时日,是白过的,且行且品,就好。”
徐好好将这话嚼了嚼,心里头未免喟叹。
这姚娘子和那邵先生都挺奇怪,他们的言谈举止透露出的意味,分明与他们的寻常布衣之身,不太相符,只他二人,倒像能说到一处去。
第203章 口蜜腹剑
“公子,家主的三郎尚了县主,这一旬,俺家在城中的六处冠戴、金银犀玉店,所售之物,价钱都好商量,算是家主请新老客官,也一同沾沾喜气。”
金玉首饰坊中,曾纬刚拿起一把半月形的莲蕊图样金梳,掌柜就殷殷地过来招呼宣讲。
赵宋皇室到了这一代,宗室女子中,许多虽有“县主“的封号,家中情形却已如绿意微薄的朔野,她们也不再仿佛站在云端看人世、高不可攀的仙女了。开封城中一些奢阔的商家,只要肯下血本、出够聘礼,儿子娶回县主,并非难事。
曾纬好奇地问那掌柜:“听说正月里帽子刘家,也娶了县主,花去十万贯,不知你家这回,花费多少聘礼?”
掌柜笑道:“也就比帽子刘家,多一倍。”
“二十万贯?”
曾纬放下梳子,眼眸一眯,淡淡自嘲道,“家父一年官俸不过四千贯,我家若想迎进一位县主,聘礼攒到新郎两鬓斑白,都不够呐。”
掌柜这样性子滑过泥鳅、脑子快过闪电的生意人,一听曾纬的话,咂摸到“四千贯”心头惊道,乖乖,原来是不知哪位相爷家的公子,怪不得他不但模样俊逸倜傥,眉梢眼角还隐隐几分贵气。
掌柜忙拱手道:“公子这般好家世、好人物,区区县主算什么,公子只怕要做驸马哩。”
曾纬心中嗤一声。谁稀罕做驸马,像王诜那般,仕途尽毁。
关键是,莫说公主县主的,就算那艳冠后宫的刘贵妃,也未必及得上欢儿的明媚可爱。
离开竹林街后,曾纬想到姚欢说要自己攒嫁妆,越忖越不是滋味,看着不过申初时分,便踱到相国寺附近,将女子的发簪腕钏,挑几件像样的,回头给她送去,就当作给今日的诘问赔不是。
且说那掌柜,刚讲完一句“只怕要做驸马”就恨不得抽自己个耳刮子。什么眼神呦,这公子明明是来挑女子的梳篦的,看的还都是年轻女子的款式,自是已有心上人。
他麻溜儿地打开柜锁,又捧出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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