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在此世的社会地位,完全不同于现代社会的法医,乃是受提刑官们呼来喝去、又受平民百姓鄙夷的群体,何时得过彬彬有礼的对待。
这皂衣仵作听姚欢尊称自己一声“先生”忙拱手回礼道:“小人知晓,若是男子,就在喉结下方。”
姚欢心道,太好了,来了个业务熟练的老法师。
她将手里的物什塞给皂衣仵作:“你拿这针,扎穿他喉结下那层软膜,探进气道中,然后拔出针,他就能靠这竹管进气、或可活命,先生可明白?”
仵作接过东西,见拔了毫毛笔尖的细竹笔杆中,赫然一根如女子发簪般粗细的钢针,还有余温,当是片刻前在火上烤过。
这仵作不仅胆大,脑瓜也极快,即时反应过来,这玩意儿,不就是隔壁针铺里卖出来做罗盘用的钢针嘛。
像他这般熟悉人体构造的,姚欢说的救命原理,他一听就懂,还不忘搭一句:“小的明白,不能扎透,更不可扎到两侧血脉和气道后的食道。”
那仵作熟知成年男子的气管粗细几何,因而将罗盘钢针微微探出细竹管,食指与中指并在一处,轻按萧知古喉结下方,找准位置后,一个作势,手起针落。
但闻“噗”地一声,钢针带着细管,刺穿了萧知古的皮肤。
仵作手势优秀,一针下去,没有血流涌出,显然扎得很准,没有碰到人体颈部的血管。
“到了。”
仵作低声道,应是感受到钢针突然没了阻力,进入了一个空腔。
他旋即果断地用左手稳住竹管,右手抽出钢针。
“娘子,再待如何?”
仵作问姚欢。
“扶着别动。”
建立了人工气道后,才是姚欢最紧张的时刻。
若在现代医院的急救室里,这时候就要有氧气装置往环甲膜穿刺后的人工气道里打氧气了,同时静脉注射激素类药物,释放喉咙水肿。
但目下,只能等,等空气中的氧气从竹管里一点点输入萧知古的气道,等他因哮喘而肿胀的喉头自行消肿。
几息、十几息后,萧知古的眼珠不翻了。
再过了一阵,嘴角紫绀瞧着似乎淡去了些。
最关键的是,他胸部开始恢复明显的有规律起伏。
第226章 辽人要和亲
萧知古能咳嗽的时候,开封知府林希也闻讯赶来。
这林希,就是曾布的姻亲(林希的女儿嫁给曾布哥哥曾巩的儿子)也是那位当初按照章惇的授意、起草诬毁司马光和宣仁太后诏书的林舍人。
宋代文人要面子,讲究“名节”二字。林舍人为了报答章惇的知遇之恩,这般豁出去地“坏”了一回名节,章相公岂能让林公在天下士大夫面前白丢一次人?
在章惇的运作下,林希以宝文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开封府的一把手,历来有“储相”之誉,备位将来的御前宰相班子。从这一点来讲,章惇对于自己阵营里的人,顶格给待遇了。
然而林希却另有盘划——他不是那种将关乎仕途巅峰利益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
自打从外放地回到京城,林希因直接进入中枢和御前,很快就看明白了顶层权力斗争中的各方势力。
章惇刚猛激进,蔡卞深不可测,蔡京狡黠多诈,向太后对这三人都不喜欢。
向太后,在举朝臣子眼中,似乎不如婆婆宣仁太后那般有雷霆手腕,常将“老身瞎字也识不得几个”挂在口边。
实际上,前朝名相向敏中的曾孙女,会是等闲之辈?
林希确定,向太后唯一肯结盟的外朝臣子,是曾布。
并非仅因为曾布的族中晚辈嫁给向太后的侄儿,更因为,曾布虽是公认的新党成员,但立场和行事路数,很合向太后的口味。
同时,官家赵煦,对于曾布也是倚重的。
林希执笔诏书,算得离官家赵煦最近的文臣,他去岁就揣摩到,官家不仅在国事军事上利用曾布牵制章惇和二蔡兄弟,并且有意推动这一门臣子与遂宁郡王赵佶交游。
这原本有些出乎林希的意料,但他再细细思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官家的生母朱太妃,手腕不及向太后,性子更是浅薄急躁,趁着皇后孟氏无子,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醒官家提携同母弟赵似、疏远异母弟赵佶。
这妇人怎地就不想想,自古天家,先论君臣,再论孝悌。就算官家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官家也还是叫向太后“母亲”叫她“姐姐”(宋代宫中,妃嫔所出的皇子公主,称皇后为母亲,称自己生母为姐姐)官家和自己的同胞兄弟赵似,也还是君臣关系。
你一个太妃,时常将小儿子和储位牵扯上的心思,以为官家看不出来?
林希这么一分析,自打坐镇开封府后,便想趁着不再被视作章惇笔杆子的机会,尝试着将自己的颜色洗一洗,逐渐修复与曾布曾枢相的关系。
前几日,副使凌录被苏颂先赶了回来,林希得知后,立即差遣亲信去知会了曾布,好教曾布先存个小心,章蔡等人是不是又要绕过他枢密院、在天子跟前做什么虚增边事的动作。一向冷淡的曾布,果然领了这位姻亲几分情,竟是回了一句:“林储相这般懂得绥边弥患的社稷之臣,若能备位我枢密院,才是幸事呐”
林希颇为欣然,准备待使团进了城,好好地款待一番,不料萧知古竟突然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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