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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严上,被顶层权力施予的或重或轻的弃绝感,令他们于这看似品评画论与鉴赏美食的悠然午后,在精神世界里,多少与苏轼产生了共鸣。
    而侍立一旁的姚欢,对于赵佶援引的苏词,无论是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还是“樽前不用翠眉凝”都未有太大感怀。
    她脑中想到的,恰恰不是苏轼的词,而是他的一句诗。
    “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这句诗,是再过几年,苏轼被继续贬往海南儋州后所写的,如今还未出现。
    后世公认,乌台诗案几乎命绝的囹圄之灾,被贬黄州穷困凄苦的拮据时日,是苏轼生命中所沉至的最低点。其后的几次沉浮,都不算太大的打击,苏轼,似乎对于风霜雪雨的打击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与承受经验。
    但在姚欢看来,再坚强与豁达的人,也无法对不断出现的凄清孤绝的现状,做到真正的“免疫”
    即使经历过乌台与黄州的打击,苏轼到了暮年被贬海南儋州时,写的“坐听荒城长短更”这七个字,仍是多么悲凉的七个字啊!
    好像整个世界都已不再与他有关系。
    为什么?
    为什么在一个不再茹毛饮血的时代,在一个自命崇文盛世的时代,在一个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的时代,在一个被冠以“现代拂晓时刻”的时代,竟还会出现这样令人痛彻心扉的例子?
    一位享誉文坛、政绩亦可圈可点的臣子,没有贪墨,没有叛国,没有作奸犯科,并且明明已经主动离开了党争最为激烈的朝堂,却在花甲之年,仍被一纸皇命强令渡海,来到世人视作蛮荒之地的孤岛。
    用尽一生的气力,或许终能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但某个时刻的脆弱,犹如在将将愈合的伤口上又猛地戳了一刀。
    独坐荒城,四顾茫茫,唯有天地星月,见我悲极无泪。
    第264章 吃着点心说“二苏”(下)
    姚欢思绪纷涌,直至唐国公主母子与端王赵佶告辞离去,她似乎还有些兀自出神。
    孟皇后心细如发,关切地问:“姚娘子,你可是累到了?”
    姚欢忙道:“不曾不曾,世轩很着力,福庆公主乖巧可爱,听圣人与公主、端王一席谈,更是受益匪浅。”
    孟皇后点头:“那就好。”
    又道:“我唤你来,是让你与端王和唐国公主,热络些个。后头若我幽居瑶华宫,日见力弱,你在京中实在教人欺负了,莫太清孤,不妨去求求端王。至于唐国公主,她的驸马和夫兄,毕竟姓韩。韩琦多年中枢、辅佐三皇、立二帝,门生故吏何其多。韩忠彦如今又知河北定州,那里恰是辽宋边境。朝廷若命你行会负责纲运豆子往北,你少不得亦要得韩知州几分照应的。”
    姚欢凝神,听完,一一记下,不由暗赞,孟皇后看起来弃赛了,实则仍惦念着排布人脉、未雨绸缪。
    既然皇后与自己说话已如此亲近,现下屋中又只她两个,姚欢也不避讳地探问道:“圣人欲上表舍弃中宫之位,向太后和官家示下如何?”
    孟皇后道:“向太后初听自是不允,甚而痛斥,大惇小惇、大蔡小蔡,误君甚矣。我便与太后直言,正因为二惇与二蔡,今此看来定要诬宣仁、毁元祐诸臣,我不如先自请入瑶华宫清修,一来或可令向太后所承担子轻些,二来,章惇此人急躁好功,必急着助立新后,说不定反倒成为中外人情厌憎的靶子。”
    “大惇小惇”指的是首相章惇和谏议大夫安惇,“大蔡小蔡”指的则是蔡京和蔡卞兄弟。
    姚欢听孟皇后说到第二点,心道,皇后还是比刘贵妃有脑子得多。
    纵观赵煦亲政的六七年,虽然曾布和蔡卞也都算得宰执班底,但首相一直是章惇。甚至,在宦场,章惇被大臣们私下称为“独相”
    好权术、搞党争的集团,内部都是塑料情谊。这些人并不因彼此欣赏三观而结合,一个个的,自身人品又极差,但凡利益上出现分水岭,必要开始撕咬。
    所以,孟皇后越早诱使章惇急着为刘贵妃封后而进奏,就越早将他架在“邀上独宠”的神坛上,成为二蔡等塑料盟友的靶子。
    但孟皇后毕竟无法预料数年后的情形,她此时尚不知,国朝之后最大的祸患并非章惇,而是蔡京。
    姚欢踟蹰须臾,又问:“那官家呢?官家可应允小郑公子做驸马?”
    孟皇后平静道:“官家似乎才想起,我有这么一门亲戚,看来当初舅舅和表兄因身着官服而无辜殁于民变的往事,国朝亦是忘了。不过,得知表姐夫已领职畿县县丞,官家倒未反对我关于驸马的提议,只说了一句,原本,他思量过,苏迨的儿子苏箕,可尚福庆。”
    啊?
    姚欢颇有些诧异。
    赵煦这个死硬的变法派君王,竟愿意将心爱的公主嫁给苏轼的孙子?
    孟皇后显然看懂了姚欢的目光,意味深长道:“苏学士,虽是宣仁太后在元祐年间安排给官家的讲筵老师,但他不似程颐那般古板,官家,当年还是爱听他授课的……”
    姚欢品了品,也对,当皇帝和当爹,看人看事的角度未必一样。
    当皇帝,对臣子的提拔与贬谪,皆以是否有利于自己的施政为出发点。
    当爹,选女婿的时候,往往就去看对方的家风家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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