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天完全黑了,但女子的眼睛已然透出灼灼之光,逼视着他。
曾纬不知怎地,觉得这目光,即使与襄园那个夜晚所见相比,也透出浑然不同的骇绝之意。
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曾纬想到姚欢最后那几句威胁之语,天灵盖仿佛嗡嗡作响。
她若言出必行,让满城的艺人嘴皮翻飞他曾纬刚刚铺陈开的风光霁月的仕途,莫不是真要戛然而止?
曾纬与姚欢对视一阵,“你”了好几回,终究“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他半是浑噩半是清醒地逃离竹林街,随便撞进一家大酒楼,好歹仍晓得自己身上穿着官袍,须忌讳些,遂要了个雅间,独自喝到夜深。
此刻,曾纬靠在木桶壁上,被沐浴之水包围,似乎才因身体上最为浅白直接的松弛,而渐渐缓过神来。
但旋即,他抬手捞起水面上的木瓢,向侍立桶边的小婢女身上扔去。
“你和这瓢一样,是木头吗?水冷了,不晓得再兑些热的进来?”
小婢女惶然,忙去角落中提桶来加水。
若是晴荷在屋里,哪会这样做事!
曾纬想到晴荷,胸中不免升起另一股忿忿。
邓洵武这个邪慝小人、斯败类,明知晴荷是魏夫人许给爱子的第一个侍妾,他也敢直接开口要!
晴荷,晴荷
他这一回,真是折损大了!
曾纬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到深深的挫败。
与襄园仅仅相隔三四里路,就已经到了开封东面的外城。
低矮歪斜的茅草房,连成一片,拥挤不堪。
此处是京城禁军的营舍。
开封城十万禁军,其中绝大多数,只能住这样的房子。
张阿四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巴掌大的破屋里,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从阴影里起身来迎她。
这是姚欢魂穿的原身姚家长女的继母,姚汝舟的生母,柳氏。
柳氏偷卖姚家祖宅、跟着同乡姘头跑了没多久,那男人便把脸一抹,从情郎变成了妖怪,独吞银钱不说,还佯作欠了赌债,将柳氏卖给一处叫作“逍遥洞”的皮肉生意暗场。
张阿四一伙底层军卒去逛那窑子时,遇到柳氏,心里盘算一番,便凑钱将她赎了出来。
柳氏虽比张阿四大了十岁,还生过娃儿,却仍盘靓条顺,招人得很。他两个干柴烈火,姘居在了一处。
柳氏扶张阿四在榻上躺下,问道:“雪大摔的?”
张阿四恨恨道:“摔了,但不是因为下雪。这一摔,原本指望的大赏钱,也没了。”
第272章 继母柳氏
张阿四一面揉着屁股,一面三言并作两语,将原委说了。
柳氏忿忿道:“这丫头没一头撞死,好像变得更不好对付了。不过,从前在庆州,我刚进她姚家的门,就觉得,她看着柔弱,其实精得很。”
张阿四道:“那她去年出嫁曾府的当日,还惶惶然要寻短见?”
柳氏“哧”了一声:“没准就是她破釜沉舟的法子。她才没想去死,只是闹大些。”
因又恨道:“若不是那场大闹,我怎会怕她和她姨母仗着风声势头来讨要家产,也就不会听信我那相好的……不对,那畜生的话,急急地卖了屋子,如今落到这步田地。”
张阿四不揉屁股了,舔着脸凑上去,抓起柳氏的手:“我的好阿姊,莫去想陈年烂谷子事了,你如今的相好儿,是我。”
“你好个屁,”柳氏嗔怨他,“你给曾家公子出的什么馊点子!我那日就与你说过,屋后拉屎天不亮的么?如此大的阵仗,任哪一路的人里跳出一个来,多一句嘴,事情就得败露。曾公子也是个没脑子的,怎就信了你。”
张阿四郁郁辩解:“我出此策,也也是想着,没准你家姚大姐儿,能上钩呢。她若最后还是投进姓曾的男儿的怀里,就算是做个别宅妇,对你当初将她嫁去曾府的怨恨,应也能烟消云散吧。到时候,我再帮你们说合说合,让你也带着汝舟住去宅子里,一来帮衬着姚大姐儿与曾公子将来的嫡妻争宠,二来汝舟傍上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姊夫,出人头地也便宜许多不是?我听说书的讲过,大汉时候的卫青卫侯爷,就是靠姊妹给皇帝做妾,才得了领兵挣功名的机会……”
柳氏听这后生,一句话里倒有大半句都是为她母子的前程思量,面色登时缓和了些。
她低头想了一回,道:“此番倒也不算白干,至少晓得了两桩事,曾公子的确没沾上欢姐儿的身子,而那臭丫头呢,装腔作势摆谱得厉害。敬酒不吃,那就给她吃罚酒。你我二人想个法子,干脆将她直接送到曾公子的嘴边去。”
张阿四盯着她:“如此……对欢姐儿也太……不地道了吧?”
张阿四的确是个鼠辈,可毕竟由沈馥之雇了好几年。初时依着饭食行的规矩,不能领薪水,但沈馥之除了不破行规外,吃穿上对他十分大方。半大孩子,吃穷老子,那时候他刚十三四岁,沈馥之都是尽着他吃猪杂、吃汤饼,春夏秋冬的,也给做鞋做衣裳。
沈馥之在世上,只有姚欢这一个血浓于水的晚辈,张阿四觉得,自己之前的点子再馊,至少没想到强逼姚欢。
哄骗和用强,是两码事,老天应该不会因为前者,而拿雷劈他。
蝇营狗苟之人,其实不少,都怕被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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