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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纬在邵清将姚欢带走后,实则怕的正是这一点。
    是的,他忌惮的,是邵清。
    他相信,军旅如官场,分外磨砺男子。
    而邵清本就不是个善茬,跟章捷这样重量级的帅臣混过大半年后,他定然比姚欢更明白,如何运作一场成功的控告。
    张尚仪抿一口乳花似的茶沫,开腔道:“此前我看你真是打心底惦记她,便想着,从她姨父那一头,作作章,找个御史参他一本,你再出面转圜转圜,让她感既你,心自然就回来了。目下看来,这章立时就得赶出来,而参她姨父的人,也应该换作你。”
    她起身,拿来纸笔,又往案头砚台里喂了清水,开始磨墨。
    “四郎,你以台谏中人的身份,连夜赶一篇上呈官家的奏状,弹劾太学学正蔡荧,只论两桩事由,一是煽动太学生讽谤讥讪绍述新政,二是去岁水灾时擅自将太学粮米贱卖给沈姚二人、转售市肆牟利。”
    曾纬瞄着张尚仪言辞凿凿的模样,迟疑道:“第一桩,倒还说得。第二桩当初她们姨甥俩是真心做善事,按市价买的米粮,买来后也都施粥给了城中百姓。”
    张尚仪试了试新墨,将笔递给曾纬,似觉有趣地盯着他:“四郎,你是第一次在奏状里说慌吗?”
    曾纬讷言。
    张尚仪抿嘴,前倾了身子道:“宣仁太后你都诬得,平民百姓你反倒下不去笔了?”
    曾纬被她说中诬告王珪的痛脚,登时气促起来,脸眼见着就涨红了。
    张尚仪忙抓住他握紧的拳头,软下语气道:“你莫恼,松开,平心静气听我说。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乐于拿你说笑不成?我的计议乃是,只要你弹劾蔡荧在前,你那情敌推搡着姚娘子去开封府举告你的言行,都显得,像是狗急跳墙的反咬一口,不那么可信了。明日是腊月初九,衙署休沐的最后一日,无人理民间的告诉,但你不一样,你是台谏中人,随时可以上奏御前。四郎,你得先行一步。”
    曾纬皱起的眉,舒展开些。
    张尚仪继续道:“再者,此举还能讨蔡学士的好。蔡攸与我说了好几回,他父亲,早就对蔡荧不满了。”
    曾纬警觉:“你,与蔡攸交好?”
    张尚仪泰然自若:“对呀,怎了?蔡攸领着裁造院,我常要与他打交道,只许你与他父子越走越近,就不许我给自己也寻一门好交情?”
    曾纬隐隐感到,张尚仪与蔡家父子交往的时间,是关键。她究竟是早就投了蔡氏父子,还是被父亲曾布渐渐弃用后才找的新朋?
    张尚仪起身,绕到曾纬背后,给他轻轻垂着肩,温言道:“你呀,终究还是个孝子,到如今,还惦记着自己曾是你父亲的心腹,想着,咦,张玉妍这另一个心腹,怎地与阿父的政敌成了一丘之貉,对不对?”
    曾纬无言以对。
    若论背叛,谁能有他背叛得彻底?他很快就要成为父亲政敌的女婿了。
    “四郎,我若不是看好蔡家父子,又为何力劝你去娶蔡攸的妹妹?四郎,你就是我心底,一个干干净净的美梦,我盼着你好。”
    曾纬心头一动,抬起胳膊,覆住了女子按在他肩头的手。
    灯影摇曳里,曾纬轻轻问身后之人:“我晓得你有过美梦,但并不是我父亲,更不是我,对吗?”
    张尚仪双手微颤。
    曾纬又道:“我那时年纪小,却也已认了几年字,如今旁的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替他给你送过来的词里,有一句:玉人微步,笑里轻轻折。我好像还问了你一句,这个玉人是什么意思,是用白玉雕的磨喝乐小人么?然后,你的脸就红了。”
    身后人沉默不语。
    片刻后,曾纬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肩头。
    她在哭。
    她也会哭?
    不过,她好像只流了这一滴眼泪。
    张尚仪很快又开口道:“哪个女子在那般年纪时,没有做过美梦?你父亲捏碎了我最美的一个梦,我能有选择吗?我只能选择,相信他会新编一个给我”
    曾纬道:“嗯,你那个最美的梦,我三兄,他回京了。”
    张尚仪抚平曾纬肩袖的褶皱,回到他对面坐下,微微一笑:“你可真是多疑。”
    张尚仪将墨又磨了磨,催促他:“快写吧,写完了,你还能在我这里歇两三个时辰,好好睡一觉。”
    曾纬提笔蘸墨,思量须臾,开始落笔。
    天光终于大亮。
    沈馥之与蔡荧来邵宅接姚欢时,却未能与邵清打上照面。
    “先生昨夜子时,就往都亭驿上值了,没有歇在家中。”
    叶柔道。
    蔡、沈夫妇一愣,旋即了然这里头的大分寸,均心照不宣地又给邵清盖了个君子印章。
    三人回到清江坊沈宅,发现姚汝舟的眼神胆怯得厉害。
    蔡荧柔声道:“哪个怪你了?路上吾等还在讲,汝舟是个好娃娃。”
    汝舟哭唧唧道:“娘早就回到开封了,叫我不要说与你们晓得。我哪知他们要欺负姐姐。”
    沈馥之掏出帕子,一边给他擦鼻涕,一边与姚欢道:“昨日大早他要去你铺子里玩耍,我看着他上的牛车,赶车的街坊回来后我也问了,说是送到你院里了,还听到楼上两位姑娘在弹琴唱歌,我想着没错,就未再理会,只等你们晚间来吃腊八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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