馉饳妇人灌入的液体不多,但足够弥漫浸润柳氏的咽嗓。
柳氏被倏地放开之际,看清眼前妇人的脸孔,从前几日的枯黄疲惫,竟变成青面獠牙之貌。
她登时骇地想大声呼号救命,奈何喉头骤然受创,就算忍痛用力,她也只能发出“哈,哈”的喑哑之声。
与此同时,妇人身后猛地直立起一个通身裹在风袍里的人,无声地向她走过来。
柳氏魂魄出窍,只凭着求生本能,软着双腿,跌跌撞撞往院中退。
那逼近她的人,高出她快一头,显然是个男子。
待柳氏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拿手捂着脖颈时,男子居高临下,终于开腔:“恶妇,姚伯伯遣我来了。”
男子头一摆,甩了风帽:“姚伯伯不发话,我也要来。你如此糟践欢儿,真以为,我不在阳间,就收拾不了你么?”
柳氏面对那张鬼脸,耳闻那阴恻恻却很有几分熟悉的嗓音,再一咂摸对方的话,极度骇愕间,她辨出了男鬼是谁。
柳氏挪着屁股往后退,试图躲避这已经变作鬼的贺家公子。
贺咏站着没动,只冷冷道:“恶妇,今日这阿鼻地狱的火来烧灼喉咙,不算什么。你后头几日,会慢慢地五识俱丧,五脏烂穿,直到断气。吾等在地下等着你呐……”
柳氏喉痛如割,心悸不已,腿间已尿湿了一大片。
贺咏看着她像个被猎人当胸射穿的狗獾,往屋子方向滚,再不多言,后退着出了门。
寂静的汴河畔,邵清站在桥下阴影中。
听到吱呀呀的车轱辘声,他缓步出来。
“世子,贺郎君回驿站了,那妇人,吓得疯了似的,也哑了。”
邵清道:“好,我们回宅。”
“世子,这绿矾油,真厉害,为何不给她多灌些,弄她个肠穿肚烂、一命呜呼,省事。”
邵清语波平静道:“她作了多大的孽,就遭多大的罚。至于她会不会真的疯了,须看老天怎么判。”
他忽地驻足,盯着叶柔道:“绿矾是一味好药,可以救人。绿矾油,却能伤人、杀人,我们不能用上瘾。”
叶柔瞥了一眼小木车上的陶缸,淡淡道:“我明白。萧哥哥,这绿矾油怎么炼出来,我没兴趣晓得。我如今只盼着,早些和杨禹,去南方种胡豆树。”
第285章 鹰犬难免领盒饭
寅时未过,东方连那一线鱼肚白都还不分明,丽园坊深处那座小院里,柳氏就冲了出来。
她几乎挨家挨户拍门。
有已经早起生灶的人家,莫名其妙地来开门,只见一夜之间,这恶妇就像变了个人,妖娆样儿荡然无存,披头散发一身尿臭不说,两个眼睛瞪得像牛铃铛,满是惊恐。
更古怪的是,她数日前和沈馥之争吵时的尖利嗓儿也没了,说不出话来,众人只能根据她的口型猜。
好像说的是“我,我”“贵,贵”……
再细听,可能是“火,火”“鬼,鬼”……
众人早已因沈馥之的缘故,对柳氏这婆娘的底细知晓得分明。
他们心道,恶妇这般显然中了邪的模样,莫不是她那过了身的家中阿郎,夜半去找她了?
毕竟是本坊出的状况,这些邻居正思量着,要不要去军巡铺喊禁军来瞧瞧,那柳氏却又发足往坊外奔去。
她就像一只没头苍蝇,窜了一阵,忽地立住,望着白茫茫的汴河。
“火,火”她最后念了几句,冲向汴河,滚到了冰面上。
投入水中,地狱之火就烧灼不到了。
腊月里汴河封冻,正是几大商户争相采冰储冰的季节,汴河靠近堤岸的地方,每日被凿走不少冰块,冰层本就不厚。
街上不多的几个闻声驻足观望的路人,只见晨曦微明中,河上那个黑影没打几个滚,便压碎了一层冰,掉进透凉的河水里。 ……
张阿四这日上值的时候,骤闻城西出了宗稀奇事,丽园坊有个独居的妇人突然中邪,一大早跳进汴河,淹死了。
他惊惧不已,熬到午后,寻了个由头开小差,亲自去到河边时,周遭店主说,尸首已被本街军巡铺遣人捞了出来,送去开封府殓房。
死的果然是柳氏。
张阿四胸口一淤,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继而又颇有些伤心。
他懵懂了一日,醒悟过来,往开封府小心打探了,想一想,还是快些去襄园向曾纬禀报。
“中邪?”
曾纬听闻此讯,面露疑色,“仵作验了吗?”
“只草草验了体肤是否有伤,是否遭人奸淫。开封府的推官派刑名胥吏去问,不少人亲眼见她出了丽园坊,窜了一阵,自己投的河。这入不了斗讼六杀之案,推官着人找姚娘子来认尸、领尸,便结案了。”
曾纬道:“为何要欢……为何要姚氏去领?你怎地不去?”
张阿四心里一惊,揣摩揣摩曾大官人眼色与口吻,以为这情种,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心疼女子明明和继母仇怨至深、还要去料理糟透了的丧事。
他慌忙掂着分寸道:“官人,小的迟疑未及出面,是想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恐怕惹人猜疑呐。再说,眼看过年了,府里的官人们想来不愿殓坊里停尸太久,姚娘子姐弟和柳氏毕竟未真的分家析产过,府里匆匆查访,就令姚娘子来领去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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