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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怕苏家觉得欠了自己人情,苏颂又补充道:“二郎,当年诗案,你父亲被关入乌台不久,我也因陈士儒一案下狱,就被关在你父亲隔壁。我听到查案的御史对你父亲昼夜逼供,通宵诟辱不忍闻,最后甚至从开封府调来老吏,动用了刑具。但你父亲坚决不认受诬之罪。二郎,不瞒你说,彼时若无你父亲在隔壁,我亦不知,自己能否坚持下来。我与你父亲,在治国之策上,有诸多见解相左之处,彼此却仍能成为至交。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如今你父亲身在贬所,仍未沉沦为明哲保身之辈,我这老朽之人,仗着官家善待几分,去为子瞻与子由奔走,也绝非施与你家情面,而是发自肺腑、心甘情愿。”
    苏颂一番话,说得真挚热切,又风骨浩荡。
    苏迨一时百感交集,正要起身叩拜,只听姚欢恭敬中又透着坚决的嗓音响起:“苏公,直接扳倒蔡京,或许更能救下两位苏学士。”
    第289章 谋议
    听完贺咏的案子,苏颂的面上,方才透着无奈与苍凉的平静之态如被风拂去,眼中透出望见转机的兴奋。
    他当然晓得,利用好环庆军旧案,比自己大过年的跑去赵煦跟前痛哭流涕,重要得多。
    “老夫已致仕,此事须找曾布。”
    苏颂果然和姚欢说出了同一个能合作的大人物。
    “还要找章楶。”
    他看了一眼苏迨,又补充道。
    章楶?
    邵清和姚欢都略带诧异。
    邵清这大半年来,的确亲见章楶整肃环庆的情形。姚欢不久前,也的确刚从姨父口中知晓,章捷因为朝廷是否要斩折可适而与蔡卞翻脸。
    但章楶,毕竟是章惇的堂兄。
    苏颂解惑道:“那位贺咏郎君,既是随章楶来到京城,元日献俘仪式后,章楶出面,以归义遗民、通晓夏语的缘由留下他,给枢密院当差,表面上的破绽,少些。至于章惇那边,老夫觉着,章楶至多因为这位堂弟、与曾枢相不睦过,却不会出卖二苏。毕竟,章楶与苏学士颇有交游,这两个词家高手呐,从前常有唱和。”
    邵清脱口而出:“《水龙吟·杨花》”
    他所说的这首词,乃章楶用水龙吟的词牌、以杨花为题写就后,教苏轼看到,苏轼十分欣赏,回应了一首。
    章楶词中“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苏轼词中“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皆为士林喜爱、传唱,成为吟诵至今的名作。
    姚欢瞄了一眼邵清,觉得他俨然就是一本行走的宋词三百首。
    而且看起来是纯爱,哪像姨父,不过是为了追回爱妻才四处摘录好词好句。
    苏颂冲邵清点点头:“他们都是嘉佑二年的同榜进士。杨花词作于元祐初年,其实据老夫所知,更早的时候,章楶在武昌为官,子瞻就去拜访过。章楶在华亭(今上海松江)时自建一座‘思堂’,子瞻还依他所求,寄了一篇《思堂记》到了元祐年间,章楶往西北赈灾,多有艰辛,子瞻性子素来疏朗有谐趣,寄与章质夫的诗句,亦是将抚慰寓于戏谑中。”
    苏颂说着说着,对章楶已不再直呼其名,而代以章楶的字——“质夫”显见得又亲近了几分。
    一旁的苏迨,此时也摒弃了方才的惶惶哀惧之色,带着感念之意道:“的确,章经略与父亲的交谊,并未因其弟章惇态度的转变,而淡去。父亲被贬惠州,章经略知广州,虽不久即往西夏用兵,但相距万里,章经略亦不忘下令广州通判,常往惠州送酒送药。”
    “怪不得,”苏颂恍然悟道,“我回京后遇到章质夫,他问了我一些宋辽榷场的情形,忽地提及,子瞻秋末给他的书简中,说是,朝云娘子,过世了。质夫颇为黯然,喟叹子瞻痛失这位红颜良伴,在惠州莫要因悲伤身。”
    朝云,就是王朝云,苏轼的侍妾,史载因染疫病,死于苏轼的贬所惠州,年仅三十四岁。
    若是刚穿越来时,姚欢听到这个名字,免不了立时又要起了猎奇之心,一惊一乍,满腹“是她是她就是她”的弹幕。
    然而此刻,姚欢更专注于提炼这些话中所传达的信息。
    王朝云之于苏轼的意义,与其说是侍妾,更不如说是知己。
    即使在北宋这个男性文人颇习惯于情感外露的时代,文人士大夫普通的往来书简中,也鲜少提及自己的女性伴侣。
    苏轼能在给章楶的信中专门诉及朝云过身之讯,可见他与章楶的交情,的确不浅。
    苏颂又转头问邵清:“你此行出征,跟的就是章质夫所部,有何所见所闻?”
    邵清方才听到章楶向苏颂讨教宋辽边贸之事,已然联想到章楶在大战后的一些举动。
    “苏公,晚辈不懂兵法,只常听章经略提到筑垒浅攻四个字,欲在天都山周围营筑大小城寨、堡垒,占据这片产粮、牧马的膏腴富庶之地,一来可令夏人断了供给,二来可重开商路收税,三来又能与环庆、鄜延遥相呼应。而冬月时的最后一场北入夏境的突袭战,虽斩首过千,章经略实则并不太愿意去打。晚辈有一日去给章经略副将看伤,听闻似是章惇绕过枢密院,指令章经略出战的。”
    苏颂心中越发有数了。
    苏颂一生数次出使辽国,正因为对于辽国军事实力的变化心中有数,才力主宋辽息战。现下看来,章楶应也渐渐发现,宋军对夏军的实力,已明显占优,而西夏小梁太后仍像个疯婆子似地一次次挑衅,实则是为了用穷兵黩武的方式,减轻西夏国内各方势力对她权力的威胁。如此情形下,保持冷静的章楶,未必再一味顺着章惇和蔡卞的意思去猛攻、幻想着用大战一举灭夏,反倒会站到曾布适度开疆、筑垒浅伐、屯边弭兵的立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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