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问道:“端木公子是去筠州探亲访友?”
端木严的眼中,泛上憧憬之色:“去见苏子由学士!”
邵清和姚欢不动声色地对望一眼。
他也去找苏辙?
二苏的名号,在当今之世,鸿儒白丁没有不晓得的。
端木严只当自己,成功吸引了这兄妹二人的兴趣。
他越发拿出“此事说来话长”的腔调,挺了挺背脊,对着姚欢道:“方才在酒肆,我不是与赵娘子说起在洛阳赏雪么?我为何会去洛阳呢?乃是因为,心向洛学,要去伊川书院,请入小程子先生门下。小程子先生却推说年事已高,让我南下,去找他正在浏阳县做知县的弟子,杨中立先生。嗯,杨先生名号,娘子可听说过?”
姚欢心道,听过的,这是我上辈子初中就学的典故。
遂朝端木严点头:“你说的杨先生,就是杨时吧?程门立雪。”
端木严一愣。
他以为,与名冠天下的苏轼、苏辙不同,杨时此人,绍圣初年才正式成为洛学掌门程颐的弟子,姚欢这样看起来普普通通、无甚书香闺秀气的小娘子,多半不知。
端木严讪讪一笑:“对,对,程门立雪。当初杨先生与同伴去到伊川书院,求见小程子先生,不想正遇程先生午寐。杨先生就在门外等着,待程先生醒来,院中已积雪盈尺……”
邵清饶是修养上乘,对这端木严的第一印象也不算有大的恶感,此刻也凭着直觉,感到此人过于关注姚欢了一些。
邵清于是稍稍往前一步,半幅肩袖接箭一般,截住了端木严投向姚欢的目光。
“端木公子,不妨长话短说。”
邵清盯着他道。
端木严忙应着:“对,对,兄台见谅,小弟说话,确实啰嗦。情形是这样的,我原本是要去荆湖南路(今湖南省)的浏阳县寻访杨先生,但盘旋京城的十余日里,忽闻苏子由先生正在注释《诗经》小弟毕生最爱,莫过于《诗经》故而决定转往筠州,拜会子由先生。”
邵清道:“喔,浏阳与筠州,相去不甚远。程子的洛学与二苏的蜀学,却相去甚远。”
姚欢也觉得好笑,想来,识人眼光犀利如程颐这样的大儒,应是一早就看出来,这个端木公子,是个浮躁善变之人,哪有半点潜心求学的态度,因而才打发他走的。
不想端木严却好像没品出邵清话里的意思一般,反倒惊喜道:“兄台听来也对洛学与蜀学颇有心得,所幸此去江州,有五六日船程,愚弟定要向兄台多多讨教。”
邵清只想扶额。
她在邵清肩后,身形稍稍动了动,邵清便已觉察到,明白她也不耐烦再听,想甩脱此人。
邵清于是向端木严拱供手:“舍妹畏寒,吾等先入舱避风了。”
第292章 小公子其实还行
邵清为了清净二字,挑了艘只有十间舱房、中等形制的客货两用木船。
结果可想而知,船不大,客人便不多,那位雀儿般聒噪的端木公子,他们躲都躲不开。
近水多潮,舱房又狭小,船客白日里都将木门敞开着通风。
端木严的舱房在邵清的隔壁、姚欢的斜对面。
登船翌日,晌午,端木严一见邵清打开舱门,便携上棋,去找邵清。
邵清冷淡推辞:“端木公子,在下是郎中,琴棋书画皆为门外汉。”
“无妨,下得不好,我教你啊,小弟自开蒙时,便得名师指点棋艺。”
端木严满脸诚挚。
邵清无语,面对那双还带着少年人纯净神态的眼睛,他确实,也不晓得再用什么不伤人的话,将这尊菩萨请走。
端木严麻利地摆好棋盘,忽又露了一丝慧黠笑容道:“至于学问嘛,昨日赵兄既能一语道出苏程二子的学派之争,可见素来亦有参研,此刻更不要藏拙咯。”
言罢,他隔门喊一嗓子,让自己的书童送来几本书。
邵清瞥一眼,最上头的,竟是程颐的《伊川诗说》
端木公子执起这本《伊川诗说》翻到一页,指着书中的文字,向邵清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程子先生注释《关雎》时说,淑女配君子,乃修身齐家的应有之义。至于窈窕二字,则只是表明思之切,人们若将这二字理解为美色,甚至往淫色去想,谬误,大大的谬误。赵兄你看,小程子先生说得多好啊!唔,不知苏子由学士注解《诗经》时,又有何见解。小弟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苏学士。”
邵清本来,觉得端木严大约只是个天真莽撞的富家小公子,四处拜师不过是心血来潮,仗着家底丰厚,到各处游山玩水,在几个有名的书院住它十天半个月,好回乡与人吹牛。
没想到,人家确实真的将程颐的著作,仔细读了。
只听端木严继续道:“赵兄,小弟也是去岁造访两京时,才晓得,原来蜀学、洛学,哦还有朔党,这样的提法,竟已不合时宜,众人都在提蜀党、洛党、朔党。唉,为何天下饱学之士,多会落入党争之困呢?求仁也好,求理也罢,最后却落得个求气,一世英名,不过落得如此呀。”
他叹惋的口吻,与昨日可惜那盘鱼丸没做好,如出一辙。
邵清摩梭着一个棋子,温和地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说不出什么。
心中却越发惊讶,此人年纪小,但已颇有不俗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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