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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师成低头不语。
    他眼眶子里的几颗泪珠,扑簌簌、直愣愣地落到地面,未在脸颊上留下痕迹。
    张尚仪待梁师哭够了,才又开口:“守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总还能遇到瓯茶那样让你心折的女子。但储位之争,如今越发是箭在弦上了。前日我陪向太后从帝陵回来,刚踏进内廷,御药局的董太医,就哭哭啼啼地来给向太后请罪,说是小皇子不知得了什么急症,堪堪两日间,就从呕吐所进食物,变成呕出鲜血。”
    梁师成一惊。
    三四月间内廷家宴,梁师成陪着端王赴宴时,看到的小皇子还好好的,面色红润,虎气勃勃。
    “干娘,小皇子怎地突然……”
    张尚仪盯着他道:“董太医是国医,又是刘贵妃的亲信,他也诊不出来缘由。”
    梁师成“哦”了一声,轻步上前,又给张尚仪的碗中添了些梅瓣雪水饮子。
    服侍干娘的举动,有助于他掩饰着自己的情感。
    事实上,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在听张尚仪陈说内廷风云时,感到揪心。
    他甚至能具体地想象到,官家看到爱子的病容时,就像自己那日看到瓯茶的遗容时一样,整个人好像在眩晕间,被掏空了。
    张尚仪默然片刻,继续道:“所以,你看,天家内廷的情形,往往如六月风云,说变就变。此一回,若小皇子挺不过去,只怕官家伤心哀恸,心疾又要发作。倘使瓯茶依着吾等商量的去行事,官家哀怒交加之际,简王和那邵氏夫妇,再是喊冤申辩,只怕也无济于事。本来,这一番时机,真是将将好……守道,既要助端王得位,我们就该如此计议的,对不对?”
    梁师成点头:“是的,干娘,师成明白。”
    “守道,你真的没有怪干娘?”
    梁师成迎着张尚仪的注视:“干娘,是那姚氏确实懂得小恩小惠的手腕,瓯茶心气太嫩,我又逼得她太急、竟未察觉她神智有恙,大错在我,我怎会怪干娘。”
    张尚仪露出悲悯之色道:“我回京听闻此事,担忧于你,连着两日都难以安眠。”
    “干娘待我是真好,师成明白。对了干娘,瓯茶出事后,我也试探过姚氏那边,她似乎,确实不明缘由。”
    梁师成这句话,才是张尚仪最关心的,只是,张尚仪绝不会一上来,就主动问,这不是她的驭心之道。
    她倒是要反过来,表现出心疼顾念的模样,充满真挚地,去替自己这位心腹,卸下使命的担子。
    “守道,邵、姚二人,你不必去盯着了,免得再想起瓯茶。”
    “多谢干娘体恤。”
    梁师成顿了顿,忽地还原了几分机敏孝子的本色,轻幽幽道:“今日我离开王府时,恰遇到曾舍人去后院马场,陪端王打球,干娘既出宫办事,可要儿子,去传个话?”
    张尚仪笑了,旋即摆手道:“守道,干娘与那曾舍人,从前不过是喝个酒、焚个香、说些秘辛的交情,哪里就是小别后急着相会的露水夫妻。不过,他很识时务,堪为吾等从龙之人的同袍。行了,今日我看到你好好的,就放心了,你快些回端王府去吧。”
    梁师成喏喏应了,只听张尚仪最后叮嘱他:“端王年少贪玩,你务必从旁提醒,接下来数月,他千万莫做出什么轻佻浮浪之举。否则,储位就是简王的了。”
    “是,干娘,师成谨记。”
    蔡攸亲自将梁师成送到门口,看着他策马小跑的背影消失后,才匆匆返回内院。
    张尚仪已经从茶阁里出来,站在树下,盯着一处露出地面的根须。
    蔡攸上前,问道:“阿姊与我师成贤侄,说了小皇子得病的缘由吗?”
    “没有,这种杀头的事,你我二人心里有数即可,何必让他晓得。”
    张尚仪一边说,一边探出右脚,碾了碾树根下的沙砾,露出一角翠绿色的绸布片。
    她嫌弃地对蔡攸补上一句:“你将边角料埋在这里作甚?万一被下人挖出来怎么办?”
    蔡攸躬身自责:“一忙起来,就忘了。稍后我就处置了。”
    “好,先用老醋泡一泡,褪去颜色,然后烧干净。”
    第379章 曾三郎钓鱼
    不再天寒地冻的晚间,人类在夜空下的侦查活动,就变得更为可行而高效。
    梁师成的身影,隐没在初夏繁茂的草丛中。
    月光撒在他的发髻上,仿佛铺了一层淡淡的薄霜。
    梁师成盯着十来步外的小小院落。
    片刻前,一对男女,走了进去。
    干娘果然有了新的秘密。梁师成想。
    早春时分,张尚仪,就让梁师成卖了城北王公别业附近的那处宅子,说是那一处,毕竟也是曾布有所耳闻的,既与老狐狸断了情分,宅子还在的话,就不是纪念,而是危险。
    但梁师成感到,干娘在宫外,应是又置了香巢。
    靠着对干娘行事风格的熟稔,以及从地屋行牙人处得来的一鳞半爪讯息,梁师成锁定了这个同样座落于城北、却更为隐蔽的简朴宅院。
    张尚仪打开门锁时,梁师成试图借着月光,辨认她身边的男子。
    看走路的仪态,不年轻,也绝不老迈。袍袖翩翩,身姿挺拔,却无魁勇之相,像是文士。
    可惜囿于距离和角度,看不清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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