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带回去吧。”
——大殿下当初可能是这么说的,也可能不是这么说的。
红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喝着药,问大殿下为什么要救她。
那个正在批阅边关六镇相关卷宗的人没有抬头,只是回了她一句:“你倒在我车辇前面了。”
“这么好的药,拿来救我一个什么都不会、对贵人也没有用的妓子,不觉得亏吗?”红珏捧着碗,药烫的她手心一阵阵疼,疼到心里,苦到眼窝里。
“现在没用,说不定以后会有呢?”那年幼的贵女终于抬起头来,对着红珏笑了一下,“天下向我求救的人有千千万,你只是恰好倒在了我的车辇前罢了。”
“换做别人我也会救的。”
“你若是觉得自己现在对我没用,那就去学点什么,让自己变得对我有用就行了。”
她笑得轻松、淡然,似乎并不把红珏的出身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她是个只会弹琵琶的弱质女流。
“对了,你能把乐营女子的名单给我对一遍吗?”
“从今日起,我要整顿军营,废除乐营制度——就从虎踞镇开始。”
——从那一天起,陈红珏成了李安然身边最艳丽、狠毒的刀。
荣枯摇摇头:“殿下心性坚韧,这我是知道的,但是女营制度流毒已久,想要根除,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红珏嘲笑他道:“你一个出家人,怎么知道‘女营’?”
荣枯面上神色不变:“这不是大周一处才有的问题。”
红珏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殿下当然没有一上任就急着烧‘废除乐营’这把火。甚至可以说,她刚刚来到虎踞镇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每天跟着将士们一起出操——那个时候,她年纪还小,又喜欢穿男装,几乎没有人认出来她是个女儿家。只知道她是皇帝的孩子,曾经带着皇帝的心腹亲兵斩杀过阙则部的东胡首领。”
“接下来,东胡侵边,殿下带着先头部队三千人打赢了两次战役,逐渐在军营里站稳了脚跟。在那之后,又突然说女营之中有病症,将原本的女营迁到军营之外,另行安置——这事闹了好几天,最终以用石灰水撒遍整个营帐,女营迁往别处严加看管为结束。”
红珏叙述娓娓道来,倒是让荣枯想起了自己一步步落入李安然手中的过程——她确实是个善于伏击、制造陷阱的人,又有耐心一步一步织造出罗网来,将她想要的一切笼进手里。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说的就是李安然这样的人。
“对了,你知道虎踞关总兵仇云么?”红珏看着满眼沉思的荣枯,接着道,“仇云是最早一批跟着大殿下学识字的小兵,当时他只是前线的十人长,似乎是因为家中姐姐犯了偷盗罪被没入了女营,所以拼了命想争军功把他的姐姐赎出来。”
“有一次他受了伤,又医治不及时,大腿上生了一个核桃那么大的脓疮,创口极深,若是剖开放脓,又容易损及肌理,把他变成一个跛子废人,所以他脑子别住了,宁可死也不肯剖疮放脓。”
说到这里,红珏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法师知道,殿下是怎么做的吗?”
荣枯沉默,眉头却皱了起来。
“大殿下用匕首在仇云的脓疮上挑开了一道小口子,自己亲自帮他吮出了毒血来。”
“仇云伏地痛哭,自此对殿下忠心耿耿。”
“无论殿下要做什么,他都会第一个冲上前去,做到最好。”
说到这里,红珏看着荣枯的表情,又笑道:“哎呀,扯远了,我重新说回女营的事情吧——殿下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收拢人心,又三度击溃东胡精锐大军,自此奠定了她在六镇说一不二的地位。”
红珏叙述这段过往的时候,就像是在说笑一样,可是荣枯自己也是饱经战乱之人,知道她的每一个字下面,都透着李安然多年步步为营、极致的耐心和不易。
“每一次殿下打了胜仗,就把皇帝陛下给的赏赐全都分赐给生还的将士,美酒、羊炙、钱帛,数不胜数。而在没有战事,或者操练完毕之后,殿下总是喜欢在军营边上竖个牌,要么自己来,要么让崔肃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那些愿意学字的小兵们写他们自己的名字。”
“军中更是除了操练之外,每逢半个月便有一次军中竞技,驾车、射箭、马术、力气,胜者不止一个,个个都有赏赐,几人一组操练第一名的,赏赐还更丰厚——关键,还是爱兵如子的大殿下,亲自给的赏赐,丰厚不说,荣耀却是一等一的。久而久之,有些人为了得赏赐,也不愿意出去喝酒寻欢,高兴拉着人一起操练。”
李安然便根据这一批人各自的表现,选择留下来编入亲兵,还是给一笔遣散费,送回家去。
被选中的这一批人,日后也成了李安然组建大周第一雄狮,被称为“赤旗玄甲”的赤旗军的主力。
当然,这一批赤旗军中出去的人,如今大多都在天京禁军之中供职,也算是平步青云了。
“后来,大殿下见时机成熟,便翻出了旧案,把女营之中被诬陷进入营中的女子放了出来,又趁着没有战事,斩杀了一批诬陷已婚女子,充入军营的军官,把自己选中的人提拔了上去——期间有一部分官吏想要毒杀殿下,被我寻了出来。”红珏把玩着自己那绯红的指甲,脸上挂着妖娆的笑——唯有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才显出了一丝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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