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可慧却皱着眉头迟迟未动,看到清海动了,便向他投去一个哀然的眼神,也将手抬了起来,却最终放在了食案上。
就在众人踟蹰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声音清然谦和:“陛下谬赞了。”
众人抬头,却看见作为胜者而坐在最前面荣枯双手捧着银酒杯站起来:“只是诸位师兄乍见天颜,又在辩法会中输给了小僧,略略有些惭愧不敢受此礼,小僧作为此次辩法会的胜者,替诸位师兄饮此杯。”
言罢,他便捧着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醇液入口,却没有想象中那种微醺的滋味,反而清冽甘甜,丝毫没有酒味。
荣枯心里立刻就明白了,眼前这个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的男人,确实是李安然的亲父。
——父女二人,连试探别人,立威恐吓,都想得这般丝丝入扣。
李昌坐在上首哈哈大笑:“荣枯法师好胆量,朕就喜欢有胆量的男子汉!”他侧头对着坐在一边的其余十五僧道,“诸位法师误会啦,这壶里不是酒,是用蜜枣子泡出来的甘糖水。”
言罢,便高举了自己手上的酒杯,又敬了诸位法师一杯。
——若说之前不喝,是因为顾忌饮酒破戒的戒律,那么现在这一杯喝下去,便是认了皇帝所说的“代表大周十五道佛寺,交出田产,归于朝廷”的褒扬。
他们已经拒绝了一次,不能再冒犯天颜第二次。
清海给自己斟了一杯甘糖水,对着皇帝道:“老僧,谢陛下。”
清海带头,其他人便也纷纷举着酒杯,用甘糖水代替酒,回了皇帝的敬酒。
皇帝很高兴,捋了一把胡须道:“朕打算着六部官员前去管理将相关地契、文书整理,收归之事,也多亏了诸位法师深明大义,他日在史书上,必定是后人赞誉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众人只好苦笑着称是。
还能怎么办,皇帝都打算让你们名垂千史了,你们还要不识好歹的反抗吗?
即将被派去做高强度工作的六部官员:……
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大概微笑就可以了吧。
宫宴一直持续到深夜,以漫天的绚烂的烟火作为结束,一干人在由金吾卫护送离开皇城的时候,清海突然颤巍巍的走到了荣枯的边上。
荣枯连忙躬身扶住了这个老僧:“法师有何指教?”
清海勉力站直身子,看向荣枯:“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佛子。”
荣枯松开了手,站直了身子,正对着清海双手合十:“法师请问。”
“佛子……可护我佛法,生生不息,不入末法?”
这一句话,明问荣枯。
暗询宁王。
荣枯双手合十:“定不辱使命。”
这颗菩提树,已经长歪了许多的枝丫,该有人修剪、移植它,让它以最初之人所期望的方式,蓬勃而生了。
清海便点点头,颤巍巍的在他人的扶持之下,渐渐走向了远方。
荣枯站在那远去的十五人身后,双手合十,深深行了一礼。
李安然策马走到他边上:“法师回答的倒是干脆。”
“那殿下呢?”荣枯抬起头来看着她,他不会骑马,所以只能跟着李安然步行,他觉得李安然刚刚是听到了清海的话的。
李安然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和荣枯并肩同行:“没有了田产,就断了寺庙自给自足,很快他们会为了维持寺庙的运营,而将多年积累的财富流入到民间去,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他们会渐渐入不敷出,开始考虑关闭掉义学和义医坊。”
荣枯和她并排慢慢走着:“殿下是要将义学和义医坊收入朝廷囊中吗?”
李安然不置可否,接着说道:“当义学和义医坊被收归朝廷之后,他们能获得短暂的喘息,但是接下来,朝廷会禁止寺庙开设私驿,这样一来,进一步缩减了寺庙的非捐赠收入,大寺门到了这一步,就会考虑裁撤人员——啊,可能不会那么顺利,但是到时候有问题就具体针对问题解决吧。”同时还要提高度牒发放的条件,限制度牒的发放。
而且……慈净寺的脏污事拖得太久了,得在自己去威州之前处理掉。
荣枯垂眸思忖,恍然大悟:“若是这个时候,殿下提出控制僧团人数,由各院上部座考核众僧,不通之人勒令还俗——这就——”
这就完全是寺庙僧众为了精进佛法而自发发生的行为,算不上皇帝支持灭佛了,甚至可以粉饰为是为了佛学“纯粹”而行此举。
李安然笑而不答。
荣枯却停下了脚步,眉毛微蹙,他有些哀伤道:“殿下,非得如此吗?”
“这是他们自己的抉择,但凡一开始不那么贪婪,我也不会这样算计。”李安然握着缰绳,回头看着他,“荣枯,我是大周的亲王,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以大周万民,家国社稷出发的——我没有多余的慈悲分给那些威胁大周繁荣昌盛的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冷酷,和她父亲更加相似了。
荣枯沉默。
须臾之后却听见李安然换了一种更为轻快的声音道:“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情是可以为了愉悦自己而做——听说明湖的荷花开得不错,开得早了的还结了莲蓬,你选个日子随我去游明湖可否?”
这一刻,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荣枯熟悉的,贪吃好玩,懒洋洋没个正型的李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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