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便继续垂下头,手中捻着佛珠,眉宇间满是两难。
原来是今日早上起来, 正在客房自己做早课的时候,李安然手里拿着请帖过来了, 荣枯便让她坐下。
李安然手中的请帖不是给她的, 而是天京之中除了慈净寺之外其他四个大寺的僧首联名发出的帖子, 请他到报恩寺的道场僧讲。
“殿下不让我离开王府,自然有殿下的思虑在。”荣枯垂眸道,“但小僧若是推辞了……”那就显得他胆小且无用, 只敢仗着大殿下的威风狐假虎威了。
“你想不想去?”李安然问他。
“自然是想的。”身为佛弟子,若是不能弘扬自己对于佛学的理解,便是如同让蠹虫啃食佛经一般,是值得痛惜的事情。
“那就去吧。”李安然笑道,“我扣着法师也太久了,是时候放法师出去散散心了。”
荣枯在听到李安然说“那就去吧”的时候,脸上便浮现出一丝愉快的浅笑,连眸子里都满满溢着喜悦。
只是这笑容未曾散尽,却又紧接着听到了李安然那句“我扣着法师太久了”。
唇角的弧度还在, 眸子里却氤氲起了一丝迷茫来:“殿下?”
李安然瞥了他一眼:“怎么?法师舍不得离开我这?这不是法师自己前不久才跟我说的,住在王府之中多有不便, 希望回到僧团中去吗?”
这也确实是荣枯自己提出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提出和从李安然嘴里说出来, 他竟然会有两种不同的心境。
“你以为孤没有想过, 一直把你拘在这里,不让你出去讲学,那辩法会这把火不就白烧了吗?自然是要乘热打铁的。”李安然伸出手, 点了点他手上的请帖,“这、就是时机。”
荣枯自然知道她说的“时机”是什么。
辩法会力压众僧,依靠的不仅是他自身的能力,更有李安然不世的威严——与其说是辩法,不如说这场法会,就是一个李安然亲手炮制的,为了解决豪寺占地的一个“阳谋”,他是这场阳谋里的点睛之笔。
而在这场光明正大的阳谋结束之后,要在汉地佛宗之中立足,得靠他自己。
李安然必须从他身后淡出,还他一个“高僧”、“圣僧”的本色。
“殿下。”荣枯的话在口上盘桓了许久,最终却还是双手合十,正色道,“殿下……可愿意随我修行?”
李安然低头,手肘撑在膝盖上:“你问了我三次了。”
“事不过三。小僧懂。”荣枯道。
“没事,你搬去报恩寺,我要是来了兴致也会来找你说禅,”李安然笑道,“至于修行……”她抿起嘴唇,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
荣枯便垂眸不言。
半晌,才闭上眼睛回答道:“小僧,尊殿下言。”
李安然之前一直在等,她之所以在秋三月里还将荣枯放在自己身边,除了担心荣枯个人的安危,其实还是在等一个天京大寺们表态,辩法会将一切事情挑到明面上,是快到斩乱麻,但是要逐步改变天京、乃至整个大周的佛宗态度,却是需要时间的过程。
这是荣枯想要的,也是李安然乐见其成的。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荣枯的一生都有可能要花费在这个上,但是除了他,不会再有任何一人能做到这一点。
这张僧讲的请帖,其实就是一个表态——他们愿意接受荣枯进入他们的体系之中。
而一旦进入这体系之中,开始人与人之间的碰撞,一切变化,都将以更优者同化、淘汰劣势者为结局。
她相信荣枯的实力。
“对了,”荣枯看着请帖的时候,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开口询问李安然道,“慈净寺的女众们,我之前一直未曾注意过,现在看看,既然是天京五寺,慈净寺怎么不在其中呢?”
听到这个名,李安然的眉头一挑,露出一个冷笑来:“这个庵寺不像样子,明里是庵堂,暗地里却蓄养女子做烟花家事,连皇家的驸马都敢招进去给拉皮条,可不是胆大包天么?”
容华回去以后,总算是拿出点样子来,派了自己心腹的乳母去调查那外室的出身,不查也就罢了,一查顿时气得心肝疼——那“外室”竟然是庵堂里出来的。
这些女子或者是家中父母双亡,送入慈净寺代为“收养”,或者干脆是被卖入慈净寺之中,籍贯若是查起来,一贯都是干净良籍的,可从小学习的东西,都是些如何讨好取悦男子,好攀上达官贵人,巨贾豪绅,做个外室或者妾室用的。
“也不知道是谁这般天赋异禀,居然想出这么个勾当来,也不怕肚肠都给他巧烂了。”李安然说话很少这么尖酸刻薄,可见这一次也是给气到了。
这慈净寺存在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这么做的,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干这一宗已经不少时间了,寺中蓄发的姑娘早已换了好几批,看来已经送出去了不少。
李安然稍微查了一下去处,便发现其中大多数都是送给了来京城做生意的富商们,大周律明文规定了无功名之人只能纳一妾,但是耐不住民间总有钻空子的——你说只纳一妾,那我不给名分,直接养着当外室就成。
而且对方送人,还是看人下菜碟,家中有女眷前来寺庙拜过观音的,寺庙中那些女尼们便同这些女施主们攀谈家中事,判断这些女眷是否可能将这件事情闹出来,然后再谈送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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