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如幽夜中的火,令边上的吕公公看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皇帝却不以为意,转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什么时候去威州?”
“来年开春吧。”李安然道。
皇帝怪道:“文承翰骂你牝鸡司晨,你不立刻就去威州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去了才多久,”李安然笑了,“等他做出点实绩来再说吧,总得给他点时间看看不是吗?”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刚刚的杀机四伏的机锋禅语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有李安然自己知道,她确实有很多话不能对这个宠爱自己没有边际的父亲说。
阿耶是对的。
没有子嗣,她即使坐稳了这个皇位,其实也只是历史长河中昙花一现的辉煌。
她有野心。
她想坐这个皇位,她不仅自己想坐,还想让自己的女儿、孙女,也能名正言顺的坐上去。
至少,在她的下一代这里,百官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女人做皇帝,就和男人做皇帝一样,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第65章 第一卷 完
过了秋猎, 天气就会渐渐转凉。
皇帝把李安然猎的虎剥了皮,赐到了宁王府,说是给李安然当褥子垫着, 一同赐下的还有一些宫藏的金饼子等等,说是让李安然和妹妹们一样去打一套喜欢的首饰。
李安然当然是不会拿这金饼子去打什么首饰的。
她现在正坐在廊下剥菱角, 现在的菱角老了, 嚼起来没有嫩菱角那么鲜甜, 反而是米饭味更浓了一些。
荣枯再过两天就要从宁王府搬出去,搬到报恩寺去。只不过因为报恩寺没有冬三月的限制,所以如果李安然想要见他, 其实也可以去。
李安然剥菱角吃,他就坐在边上缝补自己的旧僧袍。
李安然可以说荣枯是她见过最节俭的僧人了,他全部的家当也就是那么几件旧僧袍,只要还能穿旧的,他就不会去添置新的僧袍。
大周僧人管理照搬魏朝,有“无制”的豁免权,寺庙可以用王府的规格,上部座的僧人可以穿绸,下座的僧人则依然以麻、葛为衣。
李安然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 荣枯身上穿着的衣服并不是丝绸,但是质地远比麻、葛舒适, 她在边上的水盆里净了净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荣枯的衣服:“我之前就想问了, 你这衣服到底是什么质地的?竟然透软不逊丝绸。”
荣枯见她捏着自己僧袍的袖子揉搓个不停, 便回答道:“之前小僧不是给殿下看过保存石蜜用的白叠子吗?这就是用白叠子织的。”
“祖父当年从天竺一路往丘檀传法,一并带到丘檀的除了石蜜的熬制方法,还有白叠子的种子, 以及用白叠子纺线、织布的方法。”荣枯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在丘檀一带,不少寺庙都种了白叠子,僧人也纺线织布,自给自足。白叠子的种子也能拿来榨油。”
“种?”李安然敏感的抓住了这个词,“这白叠子是从地里种出来的?多久一熟?如何收获?怎么处理?”
荣枯为难道:“我离开丘檀太久了,逃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带上种子,如果殿下想要,恐怕得等从那一带来的商人一时兴起,带过来了。”
李安然闻言,也没有太失望,只是在嘴角抿起一丝笑意:“总归在那就行。”
荣枯不能体会她言下的深意,安慰道:“若是西域的形势稳定些了,也可……”他说到这里,却自己住了口。
他当年出家为僧的时候,正是丘檀时局最为动荡的时候。
丘檀将军阿木图在老国王崩逝不到十天就叛乱,杀死了继位的新王,还有王室几乎所有的男孩,让老丘檀王唯一的幼女在改嫁给他和出家之间选择一个,最终逼迫王太后带着公主一起出家为尼。
公主的丈夫是前国师的儿子,在丘檀国内叛乱骤起的时候,正带着军队在外抵御象雄和高昌的联手入侵,最终因为粮草不济,两头受击,困死在了一处险谷。
丘檀王太后是楼兰的公主,在出事后没有多久曾经向楼兰求援,然而楼兰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将王太后从时局动荡的丘檀接回到楼兰去了此残生。
公主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原本是保不住性命的,她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刚好在丘檀游学、讲法的高僧,让他带着这个孩子远远的离开丘檀。
李安然见他持针的手微微捏得指尖有些发白,便开口道:“我倒是能写封国书给丘檀,但是我记得丘檀现在的君王是叛乱上位,并非正统吧。”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把自家王朝也是造反上位这件事给忘了——不过考虑到李家和魏朝元家那么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关系,她就当自家灭燕是拨乱反正了。
什么?她耶耶也是造反上位?
都是姓李的,家里人打架算什么造反。
荣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尖锐的针尖扎进了他的食指里,从伤口处沁出一滴浓艳的血珠,他抬起手来将手指含在嘴里,唇齿间溢满了让人反胃的铁锈味。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情绪波动,李安然冷眼看着,眼神中露出一丝玩味来:“法师,我记得你是丘檀人吧?”
荣枯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你出家的时候,正好是二十年前,这不就是丘檀时局动荡那段时间吗?你是为什么出的家?五岁出家,总不可能是闻佛感召,天降佛子吧?”李安然剥了几个菱角,放在盘子里推给荣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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