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雀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李安然二十六岁都没有出嫁,一方面是皇帝是在是太宠爱这个女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自身有可以抗旨不遵的资本,皇帝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惹这头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狮子不快,所以才能一拖再拖。
若是说皇帝这辈子有什么最遗憾的事情,那一定是李安然是女儿身,而不是嫡长子。
栾雀即使想和姐姐一样,他也没有拒绝皇帝给他安排婚事的资本。
这事情,李安然虽然理解他,但是也确实帮不了他——毕竟不是谁都有於菟的运气,自己心悦的人恰好就是皇帝属意的驸马人选——便道:“既然来了,你去江南,见识了什么好地方?都和姐姐说说。”
栾雀面上一红,嗫喏道:“我说了,姐姐不许生气。”他生的白净,又有些娃娃脸,脸红的时候就越发的孩子气。
李安然笑了:“你去什么地方了还能惹我生气。”
栾雀摸了摸鼻子:“淮河边,大卫相公带着我去的,还去花船上喝了酒。”
李安然面上神色不变,过了会才冷淡道:“哦,那儿啊,确实是男人的好地方。大卫相公是个文人,跑去那自然是自恃风雅。”
栾雀道:“姐姐生气了?”
“你去完,可有什么感受?”李安然吩咐边上的侍女又盛了一碗糯米圆子,一边吃一边垂着眼问栾雀。
“千里淮河,十步一船,五步一楼,丝竹靡靡,确实繁华。”栾雀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些花船、花楼里的女子,个个打扮的娇俏艳丽,受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追捧,大卫相公这一次去见的那位花魁,便是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哦。”李安然点了点头,“你见到了吗?”
“我当然是没有见到,大卫相公见到了,毕竟他是天京有名的才子,和小卫相公一大一小,并称双卫呢。”栾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她们挺可怜的。”
李安然眼睛也不抬,道:“有吃有穿,有人捧着,金灿灿的金饼子往口袋里流,哪里可怜了?”她出口凉薄,令人把握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栾雀却没有管这些,自顾自道:“自幼离开父母,被人当做牛马一样挑选,学文识字,满腹的诗书只为待价而沽,这不是可怜是什么?”
李安然这才抬起眼来,挑起了眉毛:“你真的这么想?”
栾雀点头道:“我当然是这么想的。”他目光真诚,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像是赤子一般。
李安然笑着摇了摇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让她们变得不那么可怜?”
栾雀想了想,道:“若是我上奏,令这些地方关闭……”他说到这里,自己先摇了摇头,“不行,朝中除了长姐,不会有人同意的。”
一方面,这些地方每年会上缴相当数量的税收,另一方面,李安然将“乐户”移入良籍之后,原本造访官营的“乐户”的客人,也下沉到了“伎家”——伎可依然是贱籍,而且这一批人身份也比较敏感,刨除一部分因为天灾人祸被卖入这些地方的,其中大部分都是罪臣妻女。
皇帝早年采取李安然的奏疏,早年禁止良籍买卖入贱籍,收紧了这些私营“伎家”收买良家女子充作“伎”的口子,奈何上有政策,下游对策,千里淮河,依然繁华昌盛。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这份税收,同时禁止文人墨客造访这些地方,违者杖五十,身负官职者则官降三品。
这需要执政者拥有相当的魄力,以及下面的人力也能运转起来。
李安然看着抓耳挠腮的栾雀,浅笑道:“你能知道她们可怜,记得她们可怜就行了。别忘了就行。”
栾雀道:“我其实也不太理解那些出了名的文人墨客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地方,他们不会真的觉得这地方很风流吧?”
李安然哑然失笑:“是啊,他们就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地方风流多情,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多美啊。说不定,手上有几个闲钱的,还能救一救风尘,满足一下他们的‘侠义心肠’呢。可我要是提出要废了这些地方,他们又要跳起来反对我了。”李安然歪了一下脑袋,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神情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们觉得自己风流多情,我觉得他们脏,比茅坑里的搅屎棍还脏。”
天京的世家公子们,狎伎成风,最爱在私宴上请上一两个花魁做令,为他们吟诗作赋做为点缀。
李安然当初提出“乐户”入良籍,最大的阻力也就是他们这群人。
她之所以能和元容、崔肃成为知己好友,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也是他们二人从来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的,脸上的神情也不显,栾雀却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似乎理解了李安然为什么二十六岁还没有寻到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了——在她眼里,天京的世家公子,那些家世配得上她的男人们,竟是无人不脏的。
“也……也不一定吧,听说小卫相公就从来没有去过这等地方。”栾雀小声道。
李安然:……
“怎么连你也替他当说客来了?我说了几遍了,我看他就跟看你似的,只是个弟弟罢了。”李安然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看向外头越来越大的雪。
“若要说喜欢……”她喃喃自语,后面的声音却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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