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簇拥着御驾离开,华梓倾妆罢,依例去向太后请安。
谢太后喜欢艳丽的妆,喜欢浓烈的酒,喜欢繁华热闹,但她对后宫众人却疏远冷淡。每月里,只有在太后无需诵经的那些日子,后宫众人方可前往广慈宫请安。
太后还不到四十岁,却是比寻常女子更怕老,更介意。厚重的粉底,胭脂如霞,她不许自己在姿色妆容上输人半分,哪怕,这些前来请安的后宫女子们个个正值青春,有的甚至尚在碧玉年华。
和往常一样,太后闲话几句家常便没了兴致,只是,她今日叫众人散了,却独叫皇后留下。
太后说是与她商量,但华梓倾听完就懂了,太后今日所说之事,没有她商量的余地,只不过她毕竟是皇后,知会她一声罢了。
太后母家兄弟兴安郡王谢蟒有一掌上明珠,也就是皇帝的表妹,叫谢茗焕,早些年便封了县主。
谢茗焕想要入宫,从前太后一直想方设法地劝阻。她迟早会除掉皇帝,窃取江山,她没必要再搭上一个谢家嫡女,谢茗焕好歹是叫她一声姑母的。
太后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皇帝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且秦曹两家的女儿都不是好对付的,总有太后护不住的一日,唯恐让亲外甥女受了委屈。
谢茗焕本是消停了,但是前几日听闻,皇帝表哥并不爱去后宫,秦曹两家的女儿也不过如此。昨夜,消息灵通的郡王府又得知,董婕妤被打入冷宫,谢茗焕更加按捺不住。
皇帝表哥既然没有特别宠爱的人,而她至少有表兄妹的情分在,那么,没准儿有机会。
不知天高地厚的雄心壮志一旦膨胀起来,便再听不进半句劝,她在郡王府折腾了半夜,一哭二闹三上吊,直闹到爹娘都妥协了,站在她这一边。
今日一早,兴安郡王便亲自修书一封,托人带进宫来,言辞恳切,请太后成全。
太后原本是看着那点血缘,想给谢茗焕指条明路,凭她是皇帝的表妹,日后何愁挑不到如意郎君?然而,她不知好歹,偏要往死路上挤,那就怨不得旁人。
太后笑道:“他二人是表亲,自幼便亲厚些,茗焕想要进宫伴驾,也可以理解。再者,兴安郡王手握逐日军,乃国之砥柱,又是哀家的亲兄弟,他既开了口,哀家总需顾及他的颜面。”
“此事,皇上知道吗?”
华梓倾虽然这样问,但她心里也清楚,谢茗焕的背后有太后和兴安郡王,以皇帝如今的根基,他既拒绝不了秦曹两家,更拒绝不了谢茗焕。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既然谢茗焕要入宫,当初,太后何不干脆将后位留在自己谢家?
“目前还不知道,然而,皇帝孝顺,哀家开口,想必他也不会有异议。”太后显露出极和善的神情,宽慰道,“皇后不必忧心,你只需看在哀家的面儿上,平日多让着茗焕几分,她虽任性些,却威胁不到你的后位。”
这样的宽慰,并不能让华梓倾的心情好转,当初她不介意皇帝拥有后宫,如今却会为了谢茗焕心里不舒服。
她默默苦笑,有些事,她一脚踏进来,便再难置身事外。今非昔比,到底是不同了。
她辞了出来,见时辰尚早,想着沈娆即将远嫁,便携了之红之蓝,前往披星殿。
不久就要分别,沈娆这一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方能再见面。二人惜别,皆有些伤感。
华梓倾留在披星殿用了午膳,又用了一盏茶,本是要走了,沈娆却左思右想,对她说起一件事来。
“这件事,埋在我心里多年,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若是说了,我怕会带给你更多的危险,若是不说,我又觉得对不住你。”沈娆幽幽叹气,“如今,我要走了,若再不说出来,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华梓倾听她这语气,已有了些预感:“可是与太后有关?”
“是,”她看向华梓倾,目光沉沉,“我知道太后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一年,樟州之战,前线打得如火如荼,来自于北境的军情也时时牵动着先帝和满朝文武的心。
沈娆正值及笄之年,和所有待嫁闺中的女子一样,心思单纯,只憧憬着浪漫美好的爱情。
沈娆回想那时,国家大事皆不上心,颇有点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味。
某日,她私自溜出宫去,拉着廖廷陪她逛街,只因玩得高兴,险些误了宵禁的时辰。
她匆匆赶回宫来,天色早已黑了。在入宫门不远的地方,她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大太监,这人她认识,是当时还是淑妃的谢柳依身边的万福。
沈娆私自出宫怕人知道,于是刻意躲着万福,岂料,她发现万福比她还要鬼鬼祟祟,走几步就要张望一下。
她一时好奇,便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万福去了一处废弃的偏殿,在那里,有人在等他。
那人转过身来,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惨白的月光下看着,就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
他说:“你来晚了,宫门都快宵禁了。”
万福笑了笑:“怕什么?能帮你进来,就能帮你出去。”
万福摸出一叠银票递给他,他看了几眼,点点头,似是很满意。“杀华凌风,果然值钱。日后再有这等牵线搭桥的好事,只管来找我,能为淑妃娘娘效力,是我的荣幸。”
虽然说的是谄媚的话,但那声音又冷又沙哑,像把钝刀子磨在人心上,让沈娆听得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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