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晃眼到了傍晚黄昏,高庭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屋内昏沉沉一片。她桌案角上的香炉里的香已燃尽,却无人再续。而她不知什么时候捧着一纸状子去到窗前,像是看不清字特意去窗前借光,聚精会神地研读着。
高庭衍默默抬头望着她。她姣好的轮廓几乎要融入日暮渐晚的余晖之中,专注的模样,令他一时看入了神。
锦衣华服的美人习惯于展露纯然魅惑的妍媚皮相,高庭衍见得多了,却总觉得乏味得很。若是能像她这般睿智灵动……
意识到自己心思出格,高庭衍及时拉回神志,移开目光闭了闭眼。她的残影还在脑海里若隐若现,他微微摇了摇头,想出门透口气,顺便唤人来给屋内掌灯。
然而他刚站起身,秦山芙却一把合起手里的文书,呆了半晌才转头对他道:“殿下,我找到了。这个案子,与沈世子的案子,几乎如出一辙。”
高庭衍闻言一惊,两步走到她身边,“什么案子?”
秦山芙给他展开,就着黄昏的残照,拿指尖给他一行一行指着叙述:“这是苦主上告的状子。这起案子里的死者是个六岁的小儿,苦主是这个小儿的父母。据母亲所言,当日她正在湖边洗衣,正巧邻居出船要去湖心垂钓,小儿贪玩,便跟着这位邻居上船去了湖心,不想小儿扒在船边嬉闹的时候不慎翻入水中,远在岸边的母亲不会水,而船上的邻居亦不施救,致使小儿最终溺死,小儿父母便状告这位邻居本应看顾好小儿却未尽职责,要以过失杀追究其罪。”
高庭衍沉默一阵,“此人为何不救?”
秦山芙抽出底下一份文书摊开,“这是该案的判词。据判词所言,这位邻居供述称这小儿非他之子,两家关系也算不上亲厚,他犯不上搭上自己的命去救。”
“最后是怎么判的?”
秦山芙给他指了一下最左边的几句话:“最后定了这位邻居无罪。”
“无罪?”
“判词的理由很简单。其一,此人不会水,彼时情境下无法下水救人,为此衙门审案的时候还特意将他丢进湖里试过他有没有撒谎,此人差点被溺死,但也佐证了他确实不会水这一事实。”
“其二呢?”
“其二,判官觉得,溺死的小儿与他无关,小儿入水是因自己的过错,不是他推下去的,况且这人也没有向小儿的母亲答应看顾这小儿,谁的孩子谁负责,因此没有过失。”
高庭衍问她:“秦讼师怎么看?”
秦山芙摇摇头,“殿下,就凭一般人最朴素的直觉,哪怕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儿在眼前落水,谁能无动于衷?”
高庭衍淡淡嗯了一声。
秦山芙继续道:“违反常理的事情,多半里头有值得深挖的缘由。原告这对父母恐怕找错了罪名,私以为案定谋杀更稳妥,而不是过失杀。但是还需再找这对父母问问个中内情才行。”
秦山芙仔细将摊开的文书折起来,“殿下,就将这个小儿溺水案丢给京兆尹吧。倘若这个案子能引着他定成谋杀之罪,那么沈世子这个案子,应当就稳了一半了。”
第43章 不配合的当事人
这起小儿溺水的案子, 发生于毗邻京城的怀州。
怀州知府衙门一锤定音,认为那袖手旁观的邻居朱茂才无罪,只判令其给苦主一家补二十两银子了事。苦主一家怎能甘心, 于是陶氏两口子一路将状子递到了大理寺,这才被秦山芙掘地三尺挖了出来。
只是这案子里头还有诸多不明白的地方, 秦山芙想见见陶氏这对夫妻, 窦近台就连忙安排下去, 悄悄带着她去大理寺的别院。
虽说是大理寺的别院,但这一路却走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原是大理寺设在京城一个角上,论位置, 还不如低其一阶的京兆尹府。
“怎的大理寺位置如此偏远?我瞧那京兆尹府周围倒热闹得很。”秦山芙忍不住问道。
窦近台笑笑,掀开车帘给她指了一下,“你瞧那里。”
秦山芙探头望去,一眼就发现庄严威武的大理寺正门坐满了人,看衣着,像是寻常的平头老百姓。这些人个个愁眉苦脸,有些人手扯白布,上头写个血红血红的「冤」字,稍见着个穿得体面些的人就跪在脚下磕头。秦山芙起初不理解, 而后却明白了这是什么缘故。
这些人都是千里迢迢来大理寺给自己的案子翻案的。
上辈子秦山芙没少见这种场面,甚至前几年还听说有当事人不服判决结果, □□炸了法院的都有。有些法院堵不如疏,干脆给这些人开道小门接待安抚, 但上访申冤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窦近台觑了一眼秦山芙的神色, 问道:“秦姑娘见了这场面,可有什么想法?”
秦山芙心里很复杂,“这些人有些是真的有冤要诉, 有些则是判决无误,只是结果于他们不利,内心不服罢了。一旦对簿公堂,就不可能出现两全其美的结果,如果判官能想办法以调代判,恐怕矛盾就会小得多。”
“以调代判?”
“就是判官老爷正中斡旋,让双方你退一步,我让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窦近台不解,“这不就是和稀泥?”
秦山芙摇头,“妥协并不可耻,调解也要尊重双方的意愿,不能强迫。这种和稀泥,总比判官老爷一知半解判个冤案来得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