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锦暖和呀。”长翎拢了拢身上臃肿的衣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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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衣早上跑去大院吵了一遭,果不其然就惊动了侯夫人卞氏,下午卞氏立马就带着几个婆子,搬着去年剩下的冬衣料子,急急来到了赵长翎的院子。
“长翎,自从府中管事张娘子被六皇子的人抓走,庄里的生计一下子就乱了,差了好多。前些时日绸缎庄还亏欠严重,才知道扣留了宫中的货,这个坑没法子补,侯爷还为此伤脑寝食难安呢。今年的新衣,你就将就些,让让你大姐姐。”
“府里的下人们也不是特意怠慢你的,娘亲自开库房选了些料子瞧着也不错,你看看有喜欢的,娘让她们扯来给你量身做衣裳,你别怪她们啊。”
卞氏看着赵长翎身上不堪入目的外衣,满脸愧疚地同她客套着,语气听起来倒像是维护下人比较多。
长翎望了一眼卞氏身后成色不好的旧衣料,忍俊不禁,脸颊又挤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娘,女儿晓得嘞,大姐姐今年出嫁,衣料都紧着她那边是应该的。我嘛,衣裳还能穿呢,娘还是把这些衣料拿到外院给张伯齐婶吧,他们许是等急了。”
提到出嫁,卞氏脸色难看了一下,藁城谁人不知,侯府嫡长女赵月娴即将要嫁给一个又病又疯的六皇子?
卞氏屏退了下人,掩面就哭:“长翎啊...不要怪娘偏心你姐姐,实在是,月儿她比你可怜多了。”
这话赵长翎从三年前刚被接回侯府开始就听了不下数十遍了,有时候她还挺纳闷的,赵月娴怎么就可怜了呢?
明明不是侯府千金,雀占鸠巢十几年,现在正主回来了,为了顾全她的名声,还只能对外宣称赵长翎是常年寄住在外的“二姑娘”,依旧保存着赵月娴尊贵的嫡长女名头,府里一切吃穿用度都先紧着她的,爹娘的关心都是她的,就连每年她真正的生辰,也是给赵月娴设生日宴的日子。
当年刚被带回侯府的时候,赵长翎看着亲生爹娘站在她面前,却用一双打量陌生人的眼睛打量着她,她一身俗艳的大红大绿村姑装扮站在那里,和衣着素雅高贵的赵月娴形成鲜明对比。在这个家,她像一个局外人,更像是一个多余的笑话一样出现在侯府。
她以为爹娘将她寻回,至少还是爱她的,却不料赵月娴眼眶一红,卞氏和她的侯爷爹却先紧着哄赵月娴,把她晾在了偌大的侯府花园,傻站了个把时辰才想起她,急急派了管家张娘子来安顿她。
“长翎,娘听月儿说,上回在永裕伯府,有人公然诬陷六皇子,是你站出来出言相护的,是吗?”卞氏突然来了一句。
赵长翎想了起来。
那回她跟着赵月娴去永裕伯府作客,那些高傲鼻子长在头顶的嫡女们都看不起一个从乡下地方回来的一身俗气的她,只拉着赵月娴说话主动冷落了她。
赵长翎便乐得躲进了阁楼里看书,不时地从窗台望一眼底下那与她无关的热闹。
却不料,传闻中疯疯癫癫的残废六皇子坐着轮椅来了。
他来的那下,后院突然都安静了下来,那些贵女们吓得脸色煞白,主动躲进了屋里,大家轻易都不敢得罪这位。
六皇子来是想和未婚妻赵月娴见一面的,可赵月娴躲在屋里,压根就不肯出去。
赵月娴容貌出众,才情横溢,是藁城一众贵公子心目中不可摘的明月光,伯府的三公子恋慕赵月娴成狂,诬陷六皇子轻薄赵月娴,毁了他的轮椅,还亲自带了一支侍卫来说要将六皇子绑到大理寺去。
当时赵长翎坐在高处看得真切,赵月娴自打听到奴婢通传说是六皇子来了,便和众人一起躲进屋里,压根就没见着六皇子。
而六皇子也并没有如传闻的一样发疯发癫,只是推动着自己坐的木轮椅,安安静静在院里等着。
赵长翎噔噔噔地下楼去时,六皇子已经离开了,三公子等人鼻青脸肿地横斜在地上,口中还嚷嚷着要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
赵长翎也不过就以事论事替六皇子说了一句公道话,并且要求三公子修好砸坏人家的轮椅还给人家而已,结果事情就传开了。
说是,侯府的二姑娘恋慕其姐姐的未婚夫。
“娘,我不是...”
“如果...娘是说如果,若是可以的话,让你嫁给六皇子,你可会愿意?”
赵长翎刚要解释,就被卞氏一下子打断。
看着卞氏捂着胸口快将晕倒的苍白脸色,她叹了叹气,觉得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她想了想自己当年初来侯府时,紧张惶恐又带点沮丧地看着爹娘和姐姐消失的方向,雪落满肩头。是管事张娘子急急前来,温柔地拉着自己冻得没有知觉的手,细心地递给她一个手炉,搂着她将霜雪消融,又带着她去厨房亲自煮了碗热腾腾的面给她。
然后,她又想了想那日在阁楼之上看见六皇子的样子,容貌昳丽、剑眉英挺、眼神深邃,的的确确是她心目中心上人的模样。
于是,这次她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诚实地点了点头,宽慰她道:“其实,六皇子的样子,确实是我所喜欢的...”
送走了卞氏,赵长翎晃神,突然想起了某年某天,沐着晨曦,站在梧桐树下等她六皇子模样的少年笑着同她说“其实,血缘关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很好,不配当亲人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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