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将我等驱逐到鎏城关着时,我还侥幸着,今儿一见,还果真是...”
“报应啊...这大概是报应吧,也怪我当年不死心,拼了命都想要在枣京扎根,殊不料在枣京想要活下去,可真得不是想象中的容易啊...”
“我当年还亲自把尿壶里的尿倒到六殿下头上,跟着别人一块上前踢打。才这么大一点的孩子啊...我真不是个人...那时候看你都...趴在地上...动也不动...还以为你死了呢...”
说到这里,男人又擦了擦泪,抱紧了怀里已经止歇住哭声的小娃。
“六殿下如今...比以前厉害了很多呀,是来找那狗.皇帝报仇的吗?那就去报吧...那种狗.皇帝,把大昭祖先留下来的基业弄得乌烟瘴气的,普通百姓压根就过不下去,像我这样努力能挤到枣京来的,也实在过得够苦,够违背良心的...”
男人脸带微笑道,
“正好,把他杀了吧。我也罪该万死的,为活着,我也没少做些阴鸷事啊,这不...我的儿子和儿媳妇都不在了...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
男人笑着笑着,站起来,将怀里的小娃娃塞进闵六怀里,然后,突然抢了无尘手里断成小臂长的刀,把它直直地扎进了自己胸膛。
鲜血染了他一身,也把闵天澈的衣袍和小娃娃的后背背着的小老虎染红了。
闵天澈的眼神淡漠,单手拄着拐杖,单手托着一个粉拳掐紧闵六的肩膀,眼睛好奇睁大看远处的小屁娃。
“我只求...求六皇子殿下...能...能饶...小幺儿一命...”
那男人说完,伸手往心脏方向用力一扎,口中污血喷出,没多久就咽气了。
闵天澈怀里的小娃娃虽然被背过了身去,没看见什么,但这一刻仿似意识到什么一样,大声地哭嚎了起来。
闵六的眉头皱了皱。
周大人带着金元已经到城外了,金元逆着人流冲进城里,沿着血流的方向一直往里找,终于找到了和太子殿下站在一起的无尘。
“哥!哥!”
金元大声喊了起来,无尘回头。
“哥,我才听说鎏城里被关着的都不是士兵,是以前枣京的百姓,还听说你要屠枣京的老百姓了,怎么回事?”
未等无尘回话,金元又喘着气自顾自说了起来:“哥!哥哥!你不能滥杀无辜啊...”
“哥,你听我说吧,我懂,虽然你一直以来没跟我说那些,但是当年你遭受的折辱,金家的人还是偷偷告诉我了。我知道我的哥哥为了费心掩藏我,受了不少苦,要不然后来你也不能往脸上弄了条骇人的刀疤,把容颜给毁了,还出了家当和尚,但是...”
“但是哥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杀死的,也正好是别人的弟弟,或者哥哥,又或是别人最亲近的人。那些人或许曾经伤害过你,但是,也有的人的确是无辜的,哥哥你确定你这样做没错吗?”
“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的哥哥一直都是个优秀的、厉害的人,十六岁就已经从众人当中脱颖而出,靠着自己的实力考上金科状元。倘若不是皇帝不公,对我们孙家人赶尽杀绝,还把你蒙在鼓里,也不会...”
“但是哥哥,你知道吗?在那个时候,你没在我身边,姨母也没找到我,当时我若不靠左右邻里接济,早就饿死了。对了,那时候董姐姐也来帮过我,就是她帮我跟金家的姨母联络了...”
金元一提到这个“董家姐姐”,无尘一下子破防了。
他啪地一声跪倒下来,拉着金元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有谁可知道...可知道这可怜的佛子,当年倘若不是被逼得污.秽了身子,与心上人再也无缘,倘若不是东昭那个狗.皇帝欺骗了他,杀他全族,他大概...不至于活得那么痛苦,不至于,不管什么时候醒来,都得去检查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的身子用冷水揉搓至出血,也依旧觉得这辈子洗不干净了...
闵天澈抱着个哭泣的娃娃,拄着拐杖往城门的方向走。
一路上,那个娃儿呜咽着哭,闵六皱眉唬他:“别哭了!孤都已经饶你们狗命了,还哭个啥??”
谁知小娃娃一见他那凶煞的模样,眼眶里又晃满了泪水,呜哇地哭得更厉害了。
混乱的人影中,逆着光,一个姑娘的身影在朝他走近。
“烦死了!能别哭了嘛!”闵天澈嫌他吵耳,又吼了他一声,随后,他想将他放到凶险的位置吓唬他一下,就把他搁在自己肩膀上方扛着。
谁知那娃娃见周围的视野渐渐升高,疑惑不解之下,眼泪反倒是止歇了,透着未干的泪看向远处。
他止了哭,小手揪紧了他头顶的发,“呀呀”一声发出了惊奇高亢的声调,眼睛也瞪大了些。
闵天澈扛着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心里的某处,有些软软的,奇怪的感觉。
“殿下,小孩子需要哄,来,我抱抱他看。”
长翎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她眼睛还是红红的,但脸上已经显出了明显的笑容。
她伸出手去,朝他索抱那小娃。
闵六听从地将肩膀上扛着的小家伙拽下来,结果倒拽掉了自己的一小撮头发,疼得他“嘶”了声。
可长翎的心情相较刚才在城门外,她哭着跪地求他那会儿,明显松快多了,此时看见小娃手里紧攥着几根拽下的头发,疑惑地往自己小手里望,眼睛圆溜,她抱着小娃忍不住“嗤”一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