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梅侍官打断安晟试图对柳煦儿坦诚身份的决心, 事后她曾直言对柳煦儿心存疑虑,盖因她已经发现了存在柳煦儿身上的种种端倪与不寻常,而这样的认知已经令她无法彻底放下心防去接受柳煦儿了。
梅侍官最开始发现柳煦儿的异常,是在林老学士府邸。
那次两位公主应邀出宫前往林府游湖赏杏, 竟意外遭遇观景台坍塌之事。得知昭燕落水的皇后心急如焚,率宫廷车仪出宫来接两位公主。正是在众人启程回宫的那一天,林府发生一件事。
林二公子林有清与其府中婢女喜眉双双沉湖殉情了。
在此之前的当天早上,用过早膳的安晟因被请去西厢房探望受惊卧病的昭燕公主,而柳煦儿则在得知大理寺奉命上林府调查之后改道去找邢大人。
事后从西厢房回来的安晟得知柳煦儿去见邢严,一醋之下拉着梅侍官分头去找柳煦儿。
在当时梅侍官并不知道安晟及时找着柳煦儿,但因皇后凤驾已至,出于种种顾虑安晟并没有将柳煦儿带在身边,而是同意柳煦儿留下来找梅侍官的意思。
事实上,在那之后梅侍官确曾见到柳煦儿,但个中情状却与柳煦儿回来之后说予众人之事有所偏差。
梅侍官找到柳煦儿的时候,她正站在临府隐蔽的一角湖岸,荡漾的湖面正在逐渐归于平静。从梅侍官的角度已经看不清沉入湖水之下的是什么,只能从其刁钻的角度看清柳煦儿的侧面。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当时立在湖岸的柳煦儿拥有与以往的她截然不同的神态与面貌,竟令梅侍官一时不敢靠近,也不敢去呼唤她。
最令人惊骇的是,以那样刁钻的角度和她习武多年的身法,自认绝不应该被发现的梅侍官却在目睹这一幕之际,看见柳煦儿偏头朝自己所在的方位瞥来一眼。
柳煦儿曾说她去找她没找着,问她是否听见她喊她。
梅侍官回她说没听见,但在当时她其实是听见了的。在仓促甚至狼狈地逃离那片湖岸之际,在远离那片湖岸之前,身后的疾风隐隐约约带走一道轻唤,宛若勾魂催命的符咒,令梅侍官摒住呼吸,一刻都没敢停留,一字都不敢回应。
在离开林府之后,林二与喜眉的尸身被发现了。事后梅侍官才明白当时沉入湖底的究竟是什么,她想不到柳煦儿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依她所看到的湖面的波纹与动静,当时在场的柳煦儿极大可能看到了整个过程。
然而事实是柳煦儿对此表现出一无所知,梅侍官告诉安晟她曾怀疑柳煦儿是装的,假装人畜无害、假装心地善良,可不说安晟不信,便连梅侍官自己其实也不能确信。
人的伪装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日夜相处之后、在彼此已经足够亲昵的情况下,无论是安晟还是梅侍官均不认为柳煦儿能有这般瞒天过海的通天本事。
令梅侍官再生疑云的另一件事,则是邢严多次透露出关于落井女尸的线索。
由于涉事者是极不起眼的粗使宫奴,无论大理寺还是宫正司对这件事一直提不上心,若非邢严坚持在查,这事恐怕早就草草结案,而不至于磨到今时今日。
大理寺的办案能力其实并不差,尤其邢严断案能力与直觉可谓是相当敏锐,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放弃此案,非但因为秉性耿直有始有终,还是因为同为受害者的柳煦儿一直在鼓舞他,这恰恰令邢严感受到了极不协调的违和感。
归根结底,邢严之所以会提出凶手极可能是缀华宫里的人、并且在指出加害者手臂上极大可能残留施暴过程中被反抓的疤痕之时提出检查柳煦儿的一双臂,正是因为邢严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即便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直觉却驱使他不断将矛头指向柳煦儿。
邢严一直在怀疑柳煦儿,但他找不到证据,因为这些所谓的证据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然而邢严无法确定的那些事,在梅侍官这里却得到了百分百的确认。
梅侍官亲眼见过柳煦儿手臂上的那道抓痕,并且在得知邢严的猜疑之后暗中找人潜入大理寺取得配对的佐证,确定了那道抓痕正是死者临死前抓下来的。
当这一切摆在梅侍官与安晟眼前,再由不得他们继续自欺欺人。
柳公酌轻吁:“我原来还想夸她藏得挺好,却没想早就已经露馅了。”
这话等同于承认了柳煦儿的的欺骗,安晟寒眸一眯:“我不信。”
“别人能不能伪装到这种程度我不清楚,但我清楚知道煦儿绝不会是那样的人。”安晟并不承认这叫自欺欺人,反而在他看来整件事充斥的疑点更不少,“煦儿有什么必要杀那名落井的宫女,而且林二喜眉的死也不应该归结在煦儿头上,最重要的——”
“什么叫判若两人?”安晟声音哑涩,眼底闪过一丝伤楚:“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她会判若两人,煦儿到底怎么了?”
柳公酌启唇:“你可知道煦儿的名字来源于什么?”
安晟抬眸。
“煦,是和风煦日的煦。取之煦字,是希望她能人如其名,长成像阳光一样温暖的人。”柳公酌道:“你觉得她做到了吗?”
她做到了吗?安晟低喃,当然做到了。
柳煦儿总是在笑、率性纯真、积极向上。她从不气馁,随时随地都在发光发热,像颗璀璨热烈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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