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森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更多好奇:“口音?是指她说话跟你见过的当地的花豹都不一样?……很严重?你还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吗?”
“总体上听得懂,”乔安娜仔细回忆着,“但很奇怪。”
纳尔森急吼吼地追问:“具体是什么样的奇怪?是发音有差异,还是用词、语法特征不同?”
看他那迫切的眼神,简直恨不得爬到乔安娜身体里,亲自用花豹的耳朵去听莉莉娅说了些什么。
乔安娜想了想,不那么确定地答:“大概,跟你听贝拉说话差不多?”
纳尔森明白了。
但可能是出于对难得一遇的知音的惺惺相惜,开车回据点的路上,纳尔森突然又冒出一句:“我觉得,贝拉的口音其实还好——?”
他话音还未落,贝拉一脚油门从后面赶上来,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顶着风冲他喊:“教授,要不换我来打头吧?你总踩刹车,吭哧瘪肚的,跟在你后面开可不得劲儿了!”
纳尔森沉默了两秒,果断改口:“当我没说。”
不得不感谢一下自然界丰富的信息传递方式,也许是因为从小跟人类长大,深知语言不通带来的不便,莉莉娅多数时间都沉默寡言,相比起叫声,她更习惯用肢体语言与别人(和别豹)沟通。
而只要不开口,她就完全是一只优雅的黑豹。她快满两岁,正是最年轻漂亮的年纪,身材匀称,四肢矫健,配上黑得油光发亮的皮毛,尽显高贵神秘。
即使以乔安娜综合了人类与花豹两界审美的眼光来看,也没法不喜欢她。
当然么,乔安娜并不是只会看脸的肤浅花豹,她对莉莉娅的好感主要还是出自主观因素——她可太想要一个同为花豹的姐妹了!
她已有的两个姐妹,母猎豹萨拉和野犬女王,她们关系很好,但总归是不同种族的伙伴,交情过命,却无法交心。
唯一认识的母花豹伊芙跟她的相处则称不上愉快,一度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让她认为也许花豹就是性情孤僻,不擅与同类来往。
但实际上,身为人类寻求同伴的本能一直蛰伏在她的潜意识里,只要有机会,就会悄悄破土而出,探头探脑地伸出希望的触须。
贝拉是养育动物的一把好手,莉莉娅被教得很好,社会化训练尤其到位。她懂得容忍、礼让、付诸信任、收获善意和爱,哪怕从小没见过其他同类,在经历过最初的迟疑和试探后,她迅速接住了乔安娜抛出的橄榄枝。
认识不到三天,两只花豹就变成了一对好朋友,成天亲亲密密地挨在一块,乍看之下仿若一只花豹和她的影子。
等莉莉娅稍微适应了环境,将她放归野外的计划就正式开始了。
乔安娜当仁不让,成了莉莉娅的向导和老师。
她内在是个人类,却要教一只原装花豹怎么当花豹,说来颇有些荒诞。
纳尔森打算将野化放归过程作为课题写成论文,为此专门事先制订了一套规划。全流程不算复杂:先训练莉莉娅捕猎和寻找水源,确保她在野外不会活活饿死渴死;而后让莉莉娅到草原上实地体验生活,由乔安娜教她如何随机应变运用已有的技能、寻找栖身之所、躲避敌人和应对冲突。
前半部分进行得很顺利。在乔安娜的示范下,聪明的莉莉娅有样学样,很快就能够熟练地独自捕食贝拉买来给她练习的鸡和半大小羊,并循着水汽找到藏在草里的水洼。
然而,到了后半部分,问题来了。
——简而言之,就是莉莉娅没有半分野外求生的积极性和紧迫感。
被从没见过的动物吓到时,她确实会慌张上好一会,但也就仅限于慌张了。她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对陌生事物的唯一处理机制是绕着走,完全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危险、能不能吃。
哪怕乔安娜亲自示范过“这个能吃!这个也能吃!”,对于鸟蛋和蜥蜴甲虫这类稀奇古怪的食物,莉莉娅始终敬而远之。
要知道,含水量丰富的食物——比如血和蛋液——可以提供部分水分,帮助身体度过干渴难关,因此食物永远是维生的第一要素,像莉莉娅这样只愿意吃新鲜生肉的挑食的家伙,在缺乏猎物的旱季很难能活下去。
而且莉莉娅未免也太过随性了,没被吓到的时候,她走在草原上就跟出来郊游似的,闲庭信步,悠然自在,追不到猎物就随它去,跑累了就随便往地上一趴,行动全凭自己的意愿来。
乔安娜磕磕绊绊地带了她几天,心力尽瘁,只感觉比当年养熊孩子还要费劲。
至少孩子们熊归熊,母亲讲话总会乖乖听。莉莉娅不犯浑不捣乱,但相对应的,乔安娜说什么她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副万事不经心的模样让乔安娜又气又恨,恶狠狠训:“你就不能认真一点?!”
莉莉娅把脑袋枕在前爪上,抬眼望她,眼神明摆着是在反问:为啥?
“这些知识都是你未来独立生活可能用得上的,你不好好学,难道打算让贝拉养你一辈子吗!”
莉莉娅眨巴眨巴眼睛,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那不然呢?
如果条件允许,乔安娜真想敲开那颗黑脑袋瓜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你是一只花豹哎!拿出点花豹的志气来。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你都不觉得丢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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