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因为梦总是不好的,这次也一样。
他梦见偌大的仙鸢宫里,那个只有人类孩童三四岁般大的男孩从窗口中看出去。
殿内幽暗,屋外光线从逼仄的窗格映照进来,有细小的灰尘在其间飞舞。
只可惜男孩太小,被母后抱在怀中,哪怕伸长了脖颈也看不到窗外风景。
他细弱的手指勾住女人的手,童声温软,“母后,听宫人说外边的木槿花开了,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看一看。”
天后生着一张温柔恬淡的脸,眉如远黛,双眸剪水,像一场小雨过后开满了荷花的湖面。
偏偏天帝的心底只有那艳丽无双的故人,却是再也分不出位置给她了。
天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阿九乖,等宸妃娘娘诞下小皇子,我们便能出去了。”
男孩哦了一声,又乖巧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本枯燥无味的兵书。
天后想起那张与留颜仙子一模一样的脸,微微叹了口气。
斯人已逝,陛下却生了执念。
只愿那个被赐名“流妍”的宸妃……这一胎平安吧。
然而世事偏不如人愿。
宸妃小产的消息传来那一天,天后的剪刀划破了手,殷红染湿了那件为未出世的小皇子准备的衣服。
仙兵将仙鸢殿团团包围。
天帝暴怒,将试图解释的天后重重推倒在地,“你这个蛇蝎妇人!”
天后头上的凤簪先行跌落,她重重跌到地上,尖锐的凤簪扎破了手掌。
天后便跪在地上,用那双染了血的手去拽天帝的衣摆,声泪俱下,“陛下,我没有……”
天帝脸上只剩嫌恶,“你害死阿颜,现在又要来加害流妍母子,其心当诛!”
“来人,将天后打入冷宫!”
“陛下!”
跪在他脚边的天后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他的衣摆,祈求般说,“陛下,您信我一回……”
天帝唤出佩剑,从被她死死攥住的衣摆上划过。
天后便匍匐在地面上,握着那块被他割下的衣摆,泪如雨下。
天帝厌极,转身便要走,直到身后传来“噗呲”一声。
他缓缓回过头,一把匕首插在天后胸口,随着她胸口起伏,热流一点点涌出,染湿了她浅蓝的衣襟。
“臣妾以死相证……臣妾,从未骗过陛下。”
一颗泪从她眼角滑落,融进唇边血痕中。
天帝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唔唔——”
年幼的仙界太子被天后身边的大宫女死死捂住嘴。
他站在那片心心念念的木槿花里,眼睁睁看着母后倒在一片血泊中。
花落在肩头。
远处暖风拂来,夹杂着一点血腥味。
年幼的太子丧母,被送到宸妃娘娘脚下寄养。
他额头绑着孝带,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看着坐在美人榻上的女人,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那句话。
“……那把匕首,是宸妃差人递到娘娘手里的。”
宸妃小产,身子虚弱,宫人煎了药端到面前。
她反手将那滚烫的药碗打翻,药汁溅到太子肩膀,布料之下的皮肤很快便被烫红了一大片。
一旁的宫女脸色大变,忙要过来给他处理。
宸妃冷笑,“太子不怕烫。”
年幼的太子疼得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不说。
宸妃笑道,“把太子给我抱过来。”
宸妃慢悠悠解开他头上孝带,“太子一片孝心……想必长大了也是个孝顺孩子。”
她边说,边将那条孝带缠上他细嫩的脖颈,“但是医仙说了,本宫此后再难生产,谁又来孝顺本宫呢!啊?”
男孩的脸色很快变得青紫一片,他慌乱地去扯脖颈间的孝带,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孝带却越收越紧,直到最后,宸妃惨叫一声,猛然松开他。
男孩的手被碎瓷片划得鲜血淋漓,那块碎瓷片,此刻便扎在宸妃的大腿上。
宸妃不顾宫女阻拦,反手掐住男孩的脖颈,“你去死,去死啊……”
男孩疯狂挣扎着,脸色渐渐变得青紫不堪。
直到一道怒喝响起,“你在干什么!”
男孩狼狈地推开宸妃,从床榻之上滚落,背脊正好扎在那一地碎瓷中。
他不哭不闹,慢慢爬起来,跪在地上,用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撑住颤抖的身子,“宸妃妄图加害儿臣,儿臣为求自保,不得以出手伤人,请父皇明断。”
母后告诉过他,父皇最讨厌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只有努力变得更加坚强,才不会被父皇讨厌。
天帝震怒,“宸妃?”
宸妃捂着自己的腿哀嚎起来,“陛下,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啊!”
天帝的目光从那张鲜妍夺目的脸上划过,心口隐隐作痛。
他看向跪在一旁,背脊挺得笔直的太子,动了动唇,最后闭着眼睛说,“宸妃体弱,太子自今日起寄养在纯妃宫中。”
背脊上的碎瓷不曾取出,每呼吸一下,都是刻骨的痛。
男孩唇色发白,颤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儿臣顽劣,恐叨扰纯妃娘娘,儿臣可以独自一人生活,还望父皇恩准。”
天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随即淡淡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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