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身进屋里翻了翻,拿出了一本电话薄:“我倒是有他妈妈的电话号码,就是不知道她现在用不用这个号了,你要吗?”
姜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谢过老人,就着那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一个温和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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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看到夏舜柯推门进来,王医生并没有意外地问。
夏舜柯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下,王医生藏在口罩下的是一张严肃的脸,看着他沉痛的眼神,夏舜柯嗓子里是一片干哑,想说什么又都说不出来,最终只是很浅淡的两声古怪叫喊。
王医生叹了一气,再次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夏母的病历和检查报告:“你母亲的身体器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而我们根本查不到任何病因。”
“我们医院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名的大医院,我手下见的疑难杂症也不少,但你母亲是最特殊的一个。”
“现在的她心肺功能比刚入院的时候还要差一倍,我有理由怀疑她很快就会失去自主呼吸的功能。”
“要想维持生命,就要做好后期进重症监护室上呼吸机监测的准备,这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还是一笔只有投入,很有可能见不到收获的开销。”
“小夏,你的经济状况我有了解,你承担不了那么多。”
话说到这里,王医生轻叹了一声面前眼角发红、双拳紧握的年轻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推到夏舜柯面前。
“我有一个老同学在这个地方工作,这里……能让她走得轻松一点,你考虑一下,如果下了决定的话,就给他打电话,就说是我推荐你来的。”
“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给你母亲留个床位的。”
夏舜柯缓缓拿起那张名片,只见名片右上角用正楷写了六个小字——“临终关怀医院”。
吴市四院——章萍医生。
“谢谢,”夏舜柯闷着胸口那口气喃喃道,他听见自己无能又微弱的声音,“谢谢你,王医生。”
王医生叹了一气:“现在人们的思想还是太守旧了点,其实吧,换个方向想想,让家人有尊严、无痛苦、无遗憾地去了,比到最后人财两失要好很多。”
“王医生,您实话实话,以我母亲现在的情况,还能活多久?”夏舜柯把名片嵌在掌心,那四角磨得他生疼。
“几周到几个月吧。”王医生猛地合上手里的病历本,低下头不再看夏舜柯一瞬间脆弱的目光,把本子收回抽屉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夏舜柯推门出去,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带来一阵风,吹得王医生额前少少的头发都晃了一晃。
王医生摇摇头,有些感慨,却又真的希望眼下这个难题这个少年能挺过去。
这又怪得了谁呢?现代科技水平检查不出来的怪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要么用钱吊着熬过一天是一天,要么,就得等死。
王医生能在空闲之余挤出时间去求毕业多年都没的联系的老同学留个床位,已经是他仁至义尽的事了。
只希望他的好心不要被人误解,反而来责怪他“让病人等死”就好。
走出办公室,夏舜柯撑着医院走廊两侧的扶手弓着腰站着,此刻的他有点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脑子里一片嗡嗡的,有点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他刚和二中签了合同,转进了环境很好的市重点,母亲也终于能住进一床难求的市二院,还是颇为豪华的二人间。
只要等他努力一把,高考考个市状元就还能有学校给的二十万!一切都要有转机了!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她的身体像一个气球一样萎-靡下去,外表还是那么光鲜,那么好看,内里却已经腐朽老化,脆弱不堪。
就好像她的生命线上被命运戳了一个洞一样,鲜活之气在偷偷溜走,把握不住。
其实刚才他想大声地质问王医生:“明明她还能跑能跳,能吃饭,还心情很好地和刚认识的病友下楼打太极,你凭什么就说她不行了?”
凭什么说她就要死了?
凭什么说她只能等死!
他又不是蠢,吴市七院是什么地方他知道,是那些无可救药、毫无希望的老人们住进去等死的地方。
说得好听点是“有尊严、无痛苦”地去死,难听点就是放任她凋零。
这个年头医患官司多,七院更更多,以前坐公交路过的时候,常常能看到那些病人家属围住医院大门撒泼闹事,扔黄纸、祭故人。
哭声隔两个公交站都几乎还能听到,看着就害怕,听着就心惊。
难道如今,他也要成为那些在医院门口吊念的一员吗?
夏舜柯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墙慢慢、慢慢地往2204~2205病房走去。
站在门口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他知道自己装得很难看,可他满心的愁苦已经让他几乎笑不出来了。
他推开门,声音清脆又温和道:“妈,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出端倪,他冷漠地判断着,目光投到病房靠窗的一张病房上,那是2204号床,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按理来讲,他的母亲这个时间正躺在床上等晚上值班的护士长做查房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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