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都不错。
姬昶却叹了口气:“楚王不能治国,益王心性太仁,原本都不是好人选。只可惜了。”
可惜什么,姬嫣听了出来。
平心而论,王修戈的帝王做得不差,在她前世死的时候,北夏已经被灭去威风,偃旗息鼓不敢南下,袁家声势不如以前,处处受到掣肘与挤压,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提出了不少后起之秀,朝野内外渐渐开拓出了一番新的气象。
倘若长此以往,江山定有河清海晏的盛世太平。她虽未能亲见,但姬嫣可以想象得到那番景象。
烈帝不能说昏庸无能,但他对于袁皇后的宠爱,爱屋及乌对楚王和袁家的纵容,已经到了教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即便选定了储君,却还不肯为太子扫平前障,而故意放任双方对峙。这样做的后果是,现在太子抽身而退,独留袁家势大,烈帝立楚王也不是,不立楚王也倍感压力。
姬弢提议:“呦呦说的这人,我去将他找来。”
他深信以姬嫣的眼光,既能看中方晴城,也能看中这李昧。
姬昶若有所思:“呦呦从何处认识,如此之多的奇人?”
那李昧屡试不第,且出身贫门一文不名,天底下认识他的应也没有几个。偏巧,就让素日足不出户的姬嫣知晓。
姬嫣汗颜,乃是因为前世,这个李昧有狂人之姿,连当朝天子王修戈他都敢骂,骂的言辞不可谓不难听。也是所有人都认为李昧挑衅皇威,活不到十五,但偏偏王修戈没杀他,不仅不杀他,还让他在御史台谋了个六品官。偶有一次,听说这李昧很不给王修戈的面子,当面驳斥皇帝的主张,弄得场面剑拔弩张,皇帝下不来台,险些当场拔剑杀人,也是当时忍下了,没有做出此等举动,后来听说皇帝回太极殿后没多久,自己便想开了,事后又提拔李昧,升了他的官。
姬家是个千年世家,犹如盘踞泥里深处的参天巨树,父亲在朝为相,为百官之首,平日里所听之言,必不乏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有这么个人,时时保持清醒尖刻,指着你的鼻子臭骂一顿,也挺好的。
姬嫣轻声回道:“偶然得见文章而已。父亲就让兄长去吧。”
姬昶缓缓颔首,同意了姬弢的提议。
姬弢背后发了一身汗,待散后,他大步穿过落花缤纷的庭院,回到自己清幽阒静的房中。
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上次王二递来的信件。
他看得不仔细,没记住多少,但他记得,那几乎只能算是一份名单。
一半是必杀之人,一半是可用之人。
姬弢将它秘密地藏在了自己的暗箱之中,好不容易寻出,掏出信纸抖擞开。
那边那一长串要死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目光一扫末页的可用之人,视线骤然定住。
好家伙,还真有李昧这么个人。
他折上信纸,不合时宜地想道,妹妹和王二这个默契……真是冤孽。
姬弢这次终于相信了王二的用意,他快速将信纸上的内容以及人名默背下来,随后将纸张抛入火钵子里,任由火舌将其燃尽。
姬嫣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白云浮以及其余经由兄长的手转交的物件都已经送了回去,当时看王修戈的态度,应该是真的放下了。其实如此挺好的。
但姬嫣总觉得何处不对,他看她的眼神不对,很怪异,让人不舒服。
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两日便如同淬了毒的蛇信般,湿冷□□地缠绕包裹着她的心脏。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想这些,或许只是她多虑了。
回河东的日子在即,林夫人吩咐下人来帮她收拾行礼,上上下下打点干净之后,便等明日寅时出发。
半夜,林夫人回到自己的寝屋,将屋里的灯火都歇下,而院中突然传来了动静。
“家主。”
“家主。”
是下人行礼问安的声音。
林夫人毫不犹疑,用铜盖一把压灭了油盘之中的烛火,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导致姬昶进门之际,脚下被门槛蓦地一绊,清风雅月的姬相差点当场四肢投地。
黑暗之中,姬昶听到一道熟悉的笑声,些许冷漠,些许嘲弄。
他狼狈不已地抬起头来,只见屋外廊庑底下的一角灯笼的晕黄的淡光朝里透了进来,犹如半褪颜色的古画般,幽幽照影于床帏旁侧,淡墨勾勒出夫人的风韵无双的轮廓。
姬昶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渍,“夫人。”
他干干地唤道。
林夫人置若罔闻,在妆台旁,将束发的红头绳摘下,取下鬓间的发簪,浑然当房中没这人。
姬昶有些不好意思,但身体却快于理智地朝夫人跨出了一步,双掌轻轻地压在了夫人的肩膀上:“夫人。你当真要跟着呦呦回去?你……还回来么?”
林夫人伸手朝她肩膀上的老猪油爪子一拍,冷哼道:“你眼不见为净,岂不正好了。”
“谁说……”姬昶忽然声音一顿,凝望着夫人的面庞,想看了这么久的一张脸,看着她从昔日的鲜妍明媚变得如今日这般添了几道褶皱,姬昶含在口中的话,咽了回去,咀嚼半晌,捣成满腹细碎心事,吐了出来:“夫人,我之一生,实在对夫人你眷恋至极,早已习惯你在我身旁,不论颐指气使,痛骂我匹夫无能,还是曲意顺从,在人前为我留足余地,或是在儿女面前,维护我为父的体面,姬昶都喜爱不胜,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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