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要被街市喧嚣盖去的一声,倒是叫隋意微微地愣了愣神。
小姑娘兴许是觉得丢脸了,绕过挡在跟前的宁嘉县主,继续蹚进了往来不绝的人浪里。仿佛只有置身于这样热闹的环境中,才能叫她稍稍地心安一些。
隋意回过神来,脸上一贯挂着的笑意已然散了个干净。
他提步欲跟上去,却被宁嘉县主绊住了步子。
“世子,陆家妹妹她……”
“今夜之事,便不劳烦县主费心了。”
向来柔和的桃花眼眸中,竟然掺进了一丝冷意。
宁嘉不禁消了声,脑海中猛地闪过数月前城外院中那场猩红的惨事,背脊一颤。
他从来不是温善的性子。
……
“祯儿妹妹。”
陆宜祯充耳不闻身后的叫唤,埋头往前走着。
忽然手腕被人从后捉住,她不得不顿住脚步,被迫教人掰着肩膀转过了身。
她飞快地伸出空手掩住脸。
可纵使是瞧不见湿红的眼睛,俏净的下巴上挂着的那滴要落不落的泪珠,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叫人忽略的。
隋意的眸色沉了沉。
他是第一次见她哭。
在少年的印象里,陆家这个娇养长大的小姑娘,虽说温温糯糯、贴心软和,但绝不是肯轻易示弱的性子。
这回掉泪,必定是伤心伤狠了。
这该如何是好?
素来有一颗九窍玲珑心的少年,却在此时犯了难。他难得沉默地看着眼前由他一路看顾着长大的小姑娘,心尖微滞。
身旁来去的行人,有的留心到这处的异况,步伐已是放缓,各色眼光或悄然、或坦荡地聚集过来。
这里到底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隋意牵起小姑娘,走入了街边一道僻静的巷子里。
然后,他便松开了她的腕子,转而抬起自己的手,虚虚地覆在了小姑娘的面颊之上。
温声哄道:“祯儿妹妹,我已瞧不见你的脸了。你先将手拿下来罢,会酸的。”
陆家姑娘闻声,犹疑几息,缓缓地垂下了掩面的手。
俏丽白净的脸蛋并未露出来,反而因着少年修长的手掌,被捂得更严实了几分。
这样乖巧。
隋意只觉心中柔软得不成样子,巷外一切杂音皆远了去,耳畔仿佛只余下小姑娘微微的抽气声,以及轻拂在掌心的湿热吐息。
“……为何要哭?”
一句问话过后,又是长久的无声。
就在隋意以为小姑娘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张口了。
“我不喜欢那个宁嘉县主。”
声音瓮瓮地,好似还带着哭腔。
隋意立即道:“我也不喜欢她。”
“可你和她说话了,她还,还……”
“那我以后都不同她说话了,好不好?”
小姑娘抿着唇不吭声。
“不止不和她说话,我连见也不见她了,这样如何?”
不如何。
陆宜祯心想,没有宁嘉县主,也会有宁安县主、宁康县主……甚至到了奉山,还会有赵姑娘、钱姑娘、孙姑娘、李姑娘……
可这些都是无法对他言道的隐秘心思。
最终只得开口:“你在奉山如果碰见了,碰见了喜欢的姑娘,一定要告诉我。我要把关的,才不要宁嘉县主那样与我耍威风的人做你,做你娘子。”
“好,都依祯儿妹妹的。”
少年不带一丝犹豫地答应了,眼睛却一眨不眨,仔细地端详着墙根边小姑娘的细微动作,以企图推敲她此时的心情。
“还是不想叫我看见你的脸?”
小姑娘应声点了点头。
她才哭过一场,脸上肯定都乱糟糟的。
少年却没有半句嘲笑亦或是责怪的话语。他一手掩住她的面,一手取下她手中的怪物面具、扣到了她的脸颊上。
陆宜祯只觉一道温热的阴影忽然笼罩过来。
隋意捏着面具绸绳,绕到小姑娘的脑后,给她打了个稳稳当当的结。
陆家小姑娘怔怔地眨眼。
温热的身影退开了,少年芝兰玉树般的风貌,就站在她面前,柔柔地笑。
“好了,戴上面具,我便再也看不见了。”
……
年初,冰雪初融的季节,隋意带了两个小厮,走水路南下。
码头边预备登船的、乘船归京的游人交错而过,还有扛了重物的挑夫们吆喝着上上下下。
港口里停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眼望去,桅杆如林。
其后的水面波平如镜,碧蓝无垠,映画有这一年、这一日清澈洗练的晴空。
前来送行的人并不算少。
靖国公府的人除了国公爷,全都到了。甚至连隋家的老太太也由女使搀扶着,披了氅子、迎着寒风,站在码头边同隋意说着话。
陆宜祯跳下马车的时候,还在少年身边瞧见了好几个小公子,徐家大郎也在里头。
她背着手,慢吞吞地朝那处走了过去。
隋意在话半时就留意到了她,与小公子们再叙不长,他便抽了身,迎到小姑娘的跟前来。
“祯儿妹妹。”
“意哥哥。”陆宜祯昂起头,望着他,叮嘱道,“你去了奉山书院以后,要好好地念书、做功课。”
“嗯,我必会牢牢记得祯儿妹妹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