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扶了扶额,心里觉得好笑。
拒绝人这件事,她这一个月做的也算是炉火纯青,刚刚这踌躇几息,差点就让他有了期待。
陈淮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早点休息”,就转身离开。
此时,恰好夕阳跌入山海间,暗色浮出,笼罩穹庐。
姜弦朝似乎望不尽的竹林看过去,陈淮的背影于竹海而言,不过一点。可这一点却好似携卷了千万分的落寞萧瑟。
筑于溪上的陈淮的竹舍,此刻发出微微的光亮。
不用问,陈淮也知道是卫砚。
这段时间他在郊外,卫砚就麻烦些,每日把营中的事务送过来,交于他复核,之后再连夜带回他批复的文案。
到了今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
陈淮推开门,坐在了藤椅上。
手边正煮着茶,氤氲出的气味浓烈,是刚做好的。
卫砚给陈淮行了个礼,之后据实道:“王爷,定边军八位大将全部到齐,各个营阵成掎角之势,已经开始向西南踏进。”
陈淮打开手边的信,是京城那边来的。
他目光略略扫过,之后将信丢置在灯盏里。
火光忽明。陈淮淡淡开口:“我即日归营,你派人跟在听雨眠。”
卫砚点头:“人已经安排好了。”
“另外,王爷,今年临尘的乞巧节还过吗?”
临尘是象郡的最为繁华的县城,更是郡守府所在。每年乞巧节,岭南百姓连带着岭南一些异族,通通会赶至临尘。
这个节日在临尘不可不谓是盛大热烈。
可越是如此,就越乱。
“过。如何不过。”陈淮一搭不搭扣着桌案:“还要大过。”
“让那些想着分裂家国、依附前朝的人看看,他们只能在障林里喝毒气,但一林之外,天下盛大、人间烟火,尽是太平。”
*
陈淮这么说,也确实是这么做了。
姜弦带着何晓棠和姜暖暖出来时,她看着临尘人山人海,盛况堪比楚都御宁,心里还是重重一跳。
不会有前朝人混进来吗?
她警惕地左右看看,正对上一个挂着玉牌的人的视线。
姜弦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那块玉牌她认得。
姜弦招了招手,那人利索的挤了过来,躬身抱拳:“夫人,有什么吩咐。”
姜弦不放心道:“只有你一人?”
那人摇摇头。姜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同样向她看过来的十七.八个人,才放下心来,带着暖暖。
“夫人,今年这阵势可真大!”
姜弦侧眸过去,何晓棠兴致勃勃,丝毫不像是年年过节的人。
“您听听这曲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富户,包下那么大的一艘香船。”
远远看过去,临尘江阔,与天际相连,两岸拓宽,同群山连绵。
幽蓝的江面上,点点莲灯,灯芯明火摇曳,西域进贡的炽色毯子似的,齐齐铺散,染红水面。
姜弦静静凝视着拉着何晓棠去看莲灯的姜暖暖,人群里她就像是一个小葫芦,裹着薄薄的绯色披风,一眼就看得到。
姜弦笑着笑着,慢慢敛下了神色。
昨日,卫砚给了她一个盒子,此时就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
陈淮真的寻了个琉璃灯。
莲瓣晶莹剔透、至纯至净。
灯芯是檀朱色,仿的是凇院常常挂在廊下为他们照路的鹤形灯。
灯内,点点墨蓝,犹如萤石。
姜弦想到那时他立在门口,接住差点摔倒的她。
后来,陈淮就派人用萤石修葺一条路出来。
陈淮去上战场了。
卫砚说,三年前那条路就修好了。
“娘亲!”
姜暖暖的声音自远处传过来,蓦然打断了姜弦的思绪。
她抬起头,自人群往来里找到姜暖暖,她正揪着自己腰间毛茸茸的兔毛做的小球,给她眨眼睛。
“娘亲,师父给你的灯呢?暖暖想要放灯!”
姜弦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走向了姜暖暖。
她半蹲在姜暖暖身边,慢慢打开了檀木镂花盒子,明明灯火里,琉璃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缓缓拿了出来,借了一点烛火,把灯点亮,轻轻放在了水面上。
灯芯的鹤首高抬、凌云翱翔,鹤羽借光变得鲜红,如若滴血。
姜弦一愣,身边却热闹起来。
“嘿呦,你看,是哪家的灯,亮晶晶的!”
“是嘞,这怕不得值一锭银子吧?”
“一锭?你能买那一个瓣瓣?”
“告诉你们吧,那肯定是个京城里的货!我早年去郡府拜青天大老爷的时候,都没见过这种成色的!”
身边的人聚起来,推推搡搡、人声鼎沸,都为了一睹这琉璃灯。
姜弦怔怔看着、那盏在满目河灯里最为珍贵、最为耀眼、最为明亮的河灯,在顺水而下时摇摇晃晃、不堪重负,似乎要没下去。
她心里一个激灵,几乎没有犹豫,便跟了下去。
水陡然没至膝盖,刺骨寒凉,让姜弦打了个摆子。
等侍卫反应过来,姜弦已经捞起了琉璃灯。
那侍卫急忙下水,将姜弦扶了出来,隐匿在人群里的暗卫迅速为姜弦辟出了一块空地,齐齐跪在地上:“属下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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