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支着马车窗牖,谢伯缙长眸微阖, 边散着酒气, 边思考着宴上几位大人谈话的内容。
丽妃母子虽得圣宠, 五皇子更是有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无奈母族魏家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不出人才就罢了,还尽是些好吃懒做的渣滓, 这三年来干出的那些污糟事几乎承包了御史台官员们的大半业绩。
外戚之祸,史书不乏前车之鉴。陛下便是再宠爱丽妃, 但有魏家这样的外戚在,立五皇子为储君之事也得慎重考虑。
许氏虽颓靡了三年, 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 并不是没有枯木逢春的可能——真实情况甚至比他设想中的还强一些。
倏然,马车停了下来。
“出了何事?”思路被打断, 谢伯缙的语气不算好。
外头响起谭信的回禀,“世子爷, 属下看到二爷他们了。”
谢伯缙眉心微动,手指略略掀开翠涛色暗纹车帘,黑眸朝外逡巡,最后落在路边一个泥人摊子前。
只见两个弟弟正站在摊前, 谢仲宣正板着脸教训着谢叔南,谢叔南则耷拉着脑袋宛若霜打过的茄子。
二弟教训三弟倒是见怪不怪,只是……云黛呢?
谢伯缙左右看去,才见到不远处静静停着的马车,琥珀就站在车壁边上,似乎朝车厢里说着什么。
“我过去看看。”
谢伯缙按了按眉心,下车朝着那泥人摊走去,两个弟弟的对话声也隐隐传来——
“……是不是觉着来了长安,没了父亲母亲管束,你就飘了……你等会就去给她赔礼道歉,要是哄不好,你今晚就别睡了,到门口站着去。”
“我知道了,二哥你别骂了。”
“二郎,三郎——”
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把谢仲宣和谢叔南都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见是长兄,更觉惊悚。
谢仲宣:“大哥。”
谢叔南:“大大大大大大哥……!”
谢伯缙不咸不淡的乜了他一眼,厉声道,“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呃,是,是。你不是在右相府上做客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谢叔南满脸写着心虚,今儿个出门就该看看黄历,这么大个长安城,怎么买个泥人还能碰到大哥!也忒倒霉!
谢伯缙也不去看谢叔南,而是开门见山问谢仲宣,“他又犯了什么错?”
谢仲宣看了谢叔南一眼,见弟弟一副可怜求饶的表情,沉吟片刻,低声道,“也不算太大的错,就是……言语冒犯,把云妹妹吓哭了。”
三郎把云黛吓哭了?
谢伯缙眉头陡然皱起,他以为只有他能把她吓哭,她平日里和三郎不是有说有笑亲如手足?
“他都说了些什么?”谢伯缙问道。
谢仲宣博闻强识,将谢叔南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眼见大哥的脸色沉了下来,强烈的求生欲让谢叔南赶紧找补,“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说妹妹。但这事真的不能怪我,你是没看到那崔夫人的热乎劲儿,真的,两只眼珠子都黏在云黛身上了,还有那崔仪……他虽然没崔夫人那般热忱,但我看得出来他对妹妹也有意接近……二哥,你说句话啊,是不是这样!”
谢仲宣轻咳了一声,点头,“是,崔夫人待云妹妹的确很看重。”
谢伯缙心头蓦得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悦,这不悦让他有一霎的困惑,旋即又被理智给压制住。
“或许是看在祖母的面上,崔家长辈才热情相待。”他板着脸看向谢叔南,“三郎,此事你错了两处,其一背后妄议长辈,其二欺负幼妹。便是崔家真看中云黛,欲与我们家结秦晋之好,成与不成自有长辈们决断,轮不到你来置喙。”
“不!不行!我不答应!”
谢叔南急急囔道,在对上两位兄长别有深意的目光后,他一张脸迅速滚烫起来,红得要滴血般,梗着脖子干巴巴解释道,“母亲说过,她想云黛留在陇西,不要嫁得太远,母亲肯定不会答应的。”
是了,他是在母亲面前过了明路的,母亲是支持自己的!
谢伯缙和谢仲宣各怀心思,陷入沉默。
见这三位神仙公子面色各异的安静,那泥人摊主小心地举起手中的泥人,赔笑道,“郎君们,泥人捏好了。”
捏得是个婀娜仙女,衣袂飘飘,眉眼如画,栩栩如生。
谢叔南赶紧接过那泥人,拿出碎银付了钱,“我先去跟她赔罪了。”
谢伯缙沉吟片刻,道,“我过去看看。”
三兄弟一道往那马车而去,琥珀见着世子爷也在,诧异之余不忘提醒云黛。
云黛一听遇上谢伯缙了,心头无端一慌,连忙拿出帕子擦眼泪。
等车帘大剌剌掀开,她挤出一抹笑跟他打招呼,“大哥哥。”
谢伯缙看着她红着眼睛强颜欢笑的模样,眸色微沉,低低的应了一声,又扭头清冷的睇了谢叔南一眼。
谢叔南,“……”背后凉飕飕的。
“三郎给你买了泥人赔罪,他向来是个口没遮拦的性子。”谢伯缙沉声道,“你若是觉着不解气,回去我罚他扎马步。”
“不用不用。”云黛摇头道,“大哥哥别罚他,只是小事而已,我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云妹妹,开始是我对不住。”谢叔南见云黛这时还帮他说好话,愈发觉着自己混账,明明是对崔家不满,怎好迁怒妹妹。他将泥人递给云黛,“你拿着,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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