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言闻言也跟着沉默了一会。
眼见屋子里的气氛又变得低迷起来,知道他娘是想到他爹又难过了,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主动岔开话题,“外祖母的生忌是不是快到了?”
冯氏一听这话果然被引走了注意,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应道:“是,我正打算回头做些你外祖母喜欢的菜给他们送过去。”说到这又忍不住感慨一句,“你外祖母如今总算是可以安生了。”
她跟她的继弟冯祟是同父异母。
她娘去的早,她爹又忙,怕下人照顾不好她便又娶了一门妻子,本想着那位崔氏也是位柔善温和的主,却不想人心终究隔着一层肚皮,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真的视如己出?加上崔氏后来有了冯祟就更加不喜欢她了,好在她爹明事理,从来不听崔氏的一面之词,即使自己出去谈生意也会让信任的妈妈照顾她,崔氏知道她爹的心思后也就不敢再做什么了,平日里虽不大亲近却也不曾苛待过她。
等嫁给林父后,她远离雍州跟冯祟母子离得山高水远没什么往来也就更加没有什么纠纷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爹跟崔氏相继死后,她那个继弟竟把她母亲的坟移到了一旁,让崔氏和她父亲同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冯家人却因如今冯祟当家愣是没人和她说,等她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可那个时候她和阿言什么都没有,她就算心里再难受再不能接受也只能自己躲在屋里哭一场。
倒是那会年岁尚小的阿言安慰她,他跟她说,“阿娘,我一定会让外祖母入土为安的。”
她还记得那年阿言也才十岁不到,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裳站在她的床前,嘴唇向下抿着,眼中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深邃,明明还是个小孩,可说着那样的话,却不会让人觉得是童言稚语,反而让人有种他一定能做到的感觉。
他也真的做到了。
今年二月阿言在童试中取得第一的好成绩,知县老爷都给他下了帖子请他去家中吃饭,她那继弟知晓后立刻派了下人送来了不少东西,还把当年欠他们的那笔钱也一并还了回来,后来更是不等他们说什么就自己做主把她娘跟崔氏的棺木对调了下。
如今她娘能够入土为安多亏了阿言。
要不然等到来日去了地下,她都无颜见她娘。
她这里正感慨着,忽听对面青年说道:“那日,我去吧。”许是瞧见了她的怔忡,青年又和他解释了一句,“山路陡峭,这几日怕是还要下雨,您不好走。”
冯氏想到今晚那个硕大的乌云,想了想倒也没坚持,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与其一道去那边让阿言照顾自己,倒不如待在家里,可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忧的,小心询问,“你那日没事吗?”
她是最怕耽误他的,见青年摇头,这才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那那天我准备好饭菜,你给你外祖父母送过去,”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要是知道你考上童试一定会开心的。”
冯氏说了几句,又怕他嫌烦便又合上嘴吃起饭,心情比起先前却要明朗许多,等吃完,她习惯性地收拾碗筷,见青年要帮她一起收拾,连忙阻拦道:“你坐着,我来就好。”
“刚吃饱,坐着不舒服。”林斯言垂着漆黑的眉,语气淡淡,手上动作却不停。
冯氏见他这般说便也不好再开口了,不过儿子陪她一起收拾,她虽然不舍却也高兴,阿言平时去书院早出晚归,偶尔有个休息的日子还得去私塾教课,他们母子也就吃饭的时候才能碰个面,虽然舍不得阿言动手干这样的活,但冯氏还是因为这一份短暂的陪伴忍不住抿起唇,她没再说,继续低头收拾菜肴,余光瞥见剩余的那些菜,她偷偷看了一眼阿言,见他没发现,便把几道剩菜放在一个盘子。
她舍不得她的阿言吃剩菜,可有时候家里的菜做多了剩着,倒了她又心疼,便都会偷偷藏起来,等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吃。
虽然被阿言说了几次,但冯氏还是习惯性地会这么做,不过她如今也学聪明了,打算先把菜收着等回头放到厨房的橱柜里藏起来,阿言平日不进厨房肯定不知道。
可林斯言怎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瞥见她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便皱了眉,眼见她要端着菜肴出去,他抬手按住她的胳膊,在她看过来的目光下,不疾不徐说,“我来吧。”说着,他就径直拿起那盘菜和其余盘子并着筷子往外走去。
他动作太快。
冯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林斯言往外走了几步她才回过神,看到这个情形,她一下子就急了,连忙跟在他身后小跑出去,嘴里急道:“阿言,你去看书吧,我来就好。”要真让阿言拿到厨房,怎么可能还有剩菜?
她跑得着急,林斯言怕她回头又不舒服,只好停下脚步,却还是不肯把手里的东西还给她。
他站在院子里,头顶星月正好,廊下挂着的那两盏纸糊灯笼却不够明亮,普通人家不似官宦人家每日都会更换蜡烛,一般都是等燃尽了才会换新的,那蜡烛燃了几日光线都变得昏暗了,尤其这会被风一吹,摇摇晃晃,更是暗得不行。
林斯言就在这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敛目低眉看着面前微微喘着气的冯氏,他的眼皮很薄,向下看的时候眼尾能够压出十分好看的弧度,若是这双眼中肯含笑的话,只怕再冷清的姑娘都得脸红心动,偏偏这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有的只是经年不变如寒潭一般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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