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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亥时,明翡堂的医师们才终于散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此刻,褚宁才终于能捧着盥洗用的铜盆和巾帨,掀帘进了屋。
    这段时间贯是如此——
    来往于明翡堂的,尽是些外男,而她身为镇北侯之妻,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要避嫌的。
    褚宁将巾帨放进热水濡湿,随后又拧干,动作轻柔地给陆时琛擦拭脸庞。
    他仍是双眸紧阖,处在昏迷之中。
    近些日子,他进食寥寥,轮廓便愈发清瘦,无端多出了几分阴沉的凌厉感。
    褚宁就这样近距离地瞧着他,神思千回百转,慢慢地,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静默许久。
    她唤道:“陆时琛……”
    “你个大骗子。”
    “你怎么还不醒?”
    ……
    “你就知道骗我、欺负我。”
    低低的呢喃,一声接一声,似嗔又似怨。
    “我告诉你哦,我最近真的记起了好多事情。”
    “我记得你以前,对我好坏,还欺负我,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可现在,你怎么又对我这么好……”
    “好奇怪,我明明希望你能早些恢复,可又不想你太早地醒过来。”
    说到这里,褚宁低垂了眼睫,声音有些哽咽:
    “万一你娶我,真的是因为世仇呢……”
    蝶翼般的睫羽轻轻颤动。
    下一刻,一颗泪珠便从她眼底滑落了下来。
    褚宁愣了愣,忙是擦去泪水,端起盥盆往外走。
    这时,身后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绊住了她的脚步。
    “……不是。”
    第52章 此生
    第52章
    陆时琛在这场长梦中深陷了许久。
    沉浮的意识模糊不清,但梦中的场景却帧帧明晰。
    他看到了他的前世——
    那是永和十八年的秋日,历时四月,他终于潜伏至隧王麾下,和褚宁久别重逢。
    褚宁被商衍劫走后,便一直被锁在一处深宅厢房。
    屋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被藏了起来。
    她逃不掉,更不能寻死。
    孤立无援,就如樊笼中的金丝雀,便是恰恰哀啼,亦无人闻见。
    陆时琛敲开紧阖的窗牖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到墙角,受惊的幼畜似的,满眼惊慌地看着他。
    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陆时琛的整颗心,顿时浸入了寒潭,冻彻心扉。
    “你别过来!”褚宁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膝盖,对着他,又惊又恐地喝道。
    随她话音的落下,陆时琛的脚步似被一根无形的线绊住,再不能向前。
    再次看到她,她的眼里没有欣喜,却只是抗拒和恐惧。
    但很快,他便明白了缘由。
    ——因为商衍每次见她,都会易容成他的模样。
    所以,于她而言,陆时琛的脸,便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他不想她沉睡在噩梦之中。
    于是,他又成了裴珩。
    那日,一出声东击西之计,隧王府起了一场大火。
    兵荒马乱之中,他单手撑起支摘窗,半蹲在窗际,凝着她,音色低沉又温柔:“在下裴珩,奉命带夫人离开。”
    听到这话,角落的娇小身影微微颤动。
    半晌,才终于从双膝间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受惊的眸子瞧他。
    四目相对之时,时间寸寸流逝。
    陆时琛的心便如一块濡湿的巾帨,拖得越久,便拧得越紧。
    就在他几欲将窗棂折断时,褚宁终是站起身来,踉跄着脚步向他走近。
    每近一步,他眼前的天光,便亮上一分。
    直至最后,万瓦宵光曙,重檐夕雾收。[注1]
    她害怕“陆时琛”。
    那从今往后,他就只是裴珩。
    在返京的漫漫长路上,她对他的防备亦逐日收起。
    她会给他送膳食,会给他包扎,还会唤他,裴郎君。
    却独独不会再如那夜洞房花烛,怯怯的一声夫君。
    陆时琛坐在篝火旁,把玩着手中的红玉耳坠,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这一切,不过都是他自食其果罢了。
    若他能推迟扬州之行,早些返京,那他和她之间,便不会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
    她也不必遭受这些苦难和委屈。
    ——此生,他又有什么资格,能再听她的一声夫君?
    就在他出神之际,商衍竟然带着数百追兵,追了上来。
    而陆时琛为了不打草惊蛇,身边就只有十来个亲卫随行。
    两厢对峙,根本是寡不敌众。
    夜风吹得火光摇曳不定,半明半昧地映在商衍的脸庞上,愈显阴鸷。
    他就坐在马背上,提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而他的身后,是掼甲执锐百来名将士,像是整齐排列的巍峨峻峰,杀气迫人,商衍从刀鞘中抽出陌刀,刀尖直指陆时琛,语带威胁。
    “陆时琛,只要你肯交出褚宁,我就饶你一命!”
    他的语调冰冷,像极了盘旋而来的毒蛇,直令人战栗发慌。
    褚宁躲在陆时琛的身后,熟悉的恐惧感又漫卷心头。她颤抖着指尖,轻轻攥住了他的衣摆。
    察觉到这样的动作,陆时琛神思微恍,有所滞愣。
    他滚了滚喉结,道:“你放心,凡事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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