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闭上眼,很快入梦。
梦中又回到辰阳故居,她背着剑,提起行囊,迈出屋门。
“你走!走了以后,你就再也不要回来!”
青唯顿住步子,语气涩然,“我也没想过要回来。”
“好。从今往后——”他形单影只地立在她身后,愤然又难过,“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要认我这个父亲,从今往后,你就不再姓温!”
……
中夜起了风,随着父亲的斥责一起灌入耳中,青唯睡得不沉,甚至能分辨出哪些声音来自梦外,哪些声音来自梦中。
梦外闹极了,除了夜风,似乎还有人在争吵,竟不如她的梦更安宁一些。
青唯陡然睁开眼,侧耳听去。
外间果然有人在吵。
声音是从正院传来的,虽然极力压制住,但青唯耳力好,只肖稍稍一听,便可分辨出其中一人是罗氏,另一个声音陌生且沉郁,应该是昨晚刚回府的髙郁苍。
青唯本不愿多管闲事,刚预备再睡,忽然听到一句“崔家”。
大概是在说她和崔芝芸。
她寄住于此,本就藏了许多秘密,多长个心眼不是坏事。
青唯起了身,无声步至院中,微微思量,一个纵身跃上房顶,踩着瓦到了正堂,借着屋瓦的缝隙,朝堂中看去。
是破晓未至的晨,天地一团漆黑,堂中掌了灯,除了罗氏与髙郁苍,当中还摆着几只打开的红木箱子。
罗氏侧首坐在一旁,面色不虞:“待会儿天一亮,你就把这几只箱子原封不动地抬回去。”
髙郁苍状似为难:“他一听说崔家姑娘到了京城,连夜备上聘礼,说到底都是心意。我与江逐年同朝为官,我收都收了,再还回去,这叫什么话?”
罗氏冷言道:“芝芸没了家,我就是她的母亲,江逐年送来这些不值钱的聘礼,究竟是何意?他若嫌仓促,来不及准备,不知先拟一份礼单吗?”
“你可知把聘礼退回去,等同于退亲,芝芸好不容易来了京城,总不能不让她嫁了。”
“却又如何?如此怠慢,不如不嫁!”罗氏厉声道。她顿了顿,语气重新缓下来,“况且,我原本也并不盼着芝芸嫁去江家。芝芸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年在陵川,她与子瑜青梅竹马,我把她当做女儿疼,有心将她纳入高家。今日正好,我看江家也没什么诚意,不如把亲事退了,让子瑜来娶。”
髙郁苍听了这话,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你可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崔家!崔弘义!他身上背了大罪!你让子瑜娶一个重犯之女,他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崔弘义之罪,祸不及芝芸!到时候朝廷的案子断下来,凭他崔弘义发配也好流放也罢,芝芸都是无辜的。子瑜在这时候娶了她,旁人只会觉得他重情重义,救故人之女于危难!”
罗氏说着,忽然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别过脸,紧盯着髙郁苍:“当年子瑜高中,去岳州办差,在崔宅小住过一段时日。回来后,与你提说想娶芝芸为妻,你当时不置可否,转头就让惜霜去伺候子瑜。”
惜霜貌美,明为伺候,实际上却是给高子瑜做了通房丫鬟,在他房里一呆就是两年。
“我明白了,你那时是不是就猜到崔家会出事,让惜霜过去,就是为了绝了子瑜的念想?”
“你怎么能这样想?”髙郁苍道,“倘我有这等念头,今次又岂会同意你将崔家这两个表姑娘接到家中?”
他解释道:“我不过是看子瑜到年纪了,房中一知心的人也没有,担心他在外头学风流了。”
堂中一时没了言语,夜风阵阵,拍打窗棂。
罗氏静了半晌,悠悠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跟你交个底,崔家为什么会出事,我心里头清楚,便宜了谁,也绝不会便宜了江家。”
髙郁苍看她笃定的模样,心间微凛:“你清楚?你都清楚什么?”
罗氏“哼”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崔弘义忽然获罪,难道不是江逐年在里头推波助澜?他那个儿子还装好心,提前写封信过去,要与芝芸议亲,贼喊捉贼罢了!只怕不是他那个儿子娶不了妻,使的一招连环计!江家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不知道似的,巴结太后,当了姓何的走狗!”
罗氏这一骂,竟是把当今太后骂了进去。
髙郁苍听得浑身一个战栗,连忙去将门窗都关严实,回过身来压低声音:“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我总有我的法子。”
髙郁苍竭力跟罗氏解释利害:“你骂江家也好,厌恶何家也罢,单江家今日这份恩宠,寻常人家就比不上!昨夜官家亲自召见了江家那位小爷,指不定就是恭贺他新禧,今日你就想退他的亲,你这是为难我髙郁苍吗?你这是不给天家颜面!”
罗氏倏然站起身:“官家年轻,心思却澄明,想必乐于成人之美!江辞舟与芝芸无因无果,哪怕成亲,也只能是一段孽缘!明日我就进宫,求皇后做主,将芝芸改赐子瑜!江逐年害芝芸流离失所,芝芸要留在京城,就只能住在高家,她要嫁人,就只能嫁给子瑜!”
“你、你……我看你真是妇人见识,才说出这样的话!”髙郁苍怒不可遏,“崔弘义因何获罪?因为洗襟台!如今洗襟台风波再起,只要跟这案子沾上关系,只怕难逃大难。你在这个时候,非但不躲,上赶着惹祸上身!崔芝芸就罢了,那个跟崔芝芸一起上京的崔青唯,她是谁?她是温阡手下工匠崔原义之女!你让芝芸留在家中,是想把这个祸根一起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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