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探到盖头边缘,就要挑起来。
青唯屏住呼吸,方至此时,她才感受到一丝紧张,虽然她并不姓崔,也并未觉得自己是真正成亲了,可此时此刻,行完天地礼,要被挑盖头的,实实在在是她。
对方似乎也犹豫,玉如意几度伸来,又几度撤下。
如此循环往复,实在煎熬。
直至末了,青唯耐心终于告罄,她抬手,正要扯落盖头,与此同时,那头玉如意也似下定决心,将盖头挑了起来。
红盖头在这一挑一拽下,飘然拂落在地。
盖头落地无声。
那头江辞舟好似也没了声音。
顺着青唯的视线看去,江辞舟的手还顿在半空,手指修长如玉,几乎与他指间的如意一样色泽。而他整个人似怔住了,竟是动也不动。
青唯忍不住抬起眼。
江辞舟一身红绸新服,长身如玉。
他还带着面具,可屋中红烛满室,灯火通明,透过面具,那一双眸子清晰可见。
那一双眸子,眸光清朗,静如深海,正看着她。
有一瞬间,青唯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样的目光灼透了。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这些年,寻常人见了她这张脸,都是避之不及的。
她觉得莫名,在迎亲时,上轿时,甚至拜天地时,未曾感受到的困窘忽然铺天盖地袭来,她抿了抿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江辞舟蓦地退后一步,眸中清意不见了,似乎方才那一瞬间只是红烛光照下的错觉,他蹒跚着步子,一开口,满口醉意:
“娘子这新妆,画得忒浓了。”
第14章
“娘子这新妆,画得忒浓了。”
“……官人误会了。”青唯略顿了顿,“妾身患有面疾,眼上这个不是妆,是斑。”
“不是妆?”江辞舟似乎不信,他凑近了些,语气带着疑惑,“我怎么瞧着你……有点眼熟?”
他吃醉了酒,身形十分不稳,俯身立在青唯跟前,眼看就要撞上来,青唯一下起身,江辞舟栽倒在榻上。
青唯谨记此前拟下的计划,提醒自己一定要顺从,说道:“当日在东来顺外不慎撞了官人,碰洒了官人的酒,承蒙官人宽宏大量不计较,妾身一直感恩在心。”
这嗓子……
江辞舟翻身坐起:“我想起你了,你是那个……那个……”
青唯点了点头。
“这、这……”江辞舟大约是从卫玦口中听过青唯的名字,瞬间酒醒了一半,“这不对,我娶的是崔弘义之女,说是唤作什么芸——”
“妾身的确有个妹妹唤作芝芸。”青唯解释道,“只是妾身这几年寄养在叔父门下,叔父是把妾身当作亲女儿看的,妾身是姐姐,芝芸是妹妹,哪有姐姐未出阁,妹妹就先嫁为人妻的?官人来信,信上只说要娶崔氏女,眼下我为崔氏长女,合该我嫁,这是礼,夫君说是也不是?”
江辞舟坐在塌边看着她,醉意似又散了些,点点头。
青唯道:“其实我拿了信,原也惶恐。我与官人远日无恩近日无义,官人乍然说要娶我,实在匪夷所思,原本打算上京后,过府问个清楚,免得其中有什么误会。但妾身的妹妹是个烈脾气,听闻居然是公公一纸状书把叔父告到了御前,说仇人之家,死也不嫁,自古忠孝难两全,官人可理解她?”
江辞舟看着青唯,又点了点头。
青唯继续胡诌:“官人如果想娶芝芸,趁着成亲礼未毕,赶去高家,把话说开了,把芝芸换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就怕妹妹这脾气,一个想不开抹了脖子,人命是小,倘若事情闹大了,旁人说江家不亲不义两面三刀,一面迎新妇进门,一面陷害亲家,官人这后半生,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所以我嫁过来,实在是天上月老牵的线,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语气不疾不徐,总结起来三个要点,伦理纲常、形势利害、不得已而为之。
总之把他退亲的路通通堵了个遍。
江辞舟沉默须臾,长叹一声,他起身,到桌前坐了,提起酒壶斟酒:“娘子说得不对。”
青唯有心请教:“哪里不对?”
“你我这哪里是月老牵线?”江辞舟笑了笑,“你我简直是月老拿捆仙绳绑在了一起,外还加了十二道姻缘锁,借来蓬莱的昆吾刀都斩不断。毁人姻缘遭雷劈,毁自己姻缘五雷轰顶,被雷轰了不要紧,就怕到了阴曹地府,十殿阎罗也把你我的名字写在三生石上……还不过来?”
青唯看着他,不知是要过去做什么。
江辞舟拿起斟满酒的酒杯,递了一杯给她:“伸头一刀缩头保命,干了这杯合卺酒,你我认栽吧。”
鼓足勇气嫁过来是一回事,可真要面对了是另一回事。
青唯在江辞舟对面坐下,默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合卺酒。
红烛映照,江辞舟靠近,伸臂环过她的手腕,慢慢凑近。
带着清冽酒香的鼻息喷洒在面颊,青唯一下子垂眸,目之所及只有指圈里一盏轻漾的酒水。
青唯曾只身淌过无数兵戈刀剑,也曾孤身走遍大江南北,去城南暗牢营救薛长兴,面对巡检司十数精锐命悬一线她尚且没有怕过,因为她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可这一刻的艰难,该怎么形容呢?就好比她站在断崖,投崖而下,却忘了抛出袖囊里的软玉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