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视人命如草芥,今夜滥杀药商之所为,难道不是视人命如草芥?药商何其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与何家有什么分别!”
“可是人死都死了,你眼下来找咱家,有什么用呢?咱家又没有起死回生之术。”曹昆德道,“不过你说得对,这几个药商,死得确实可惜了,尸身怎么先被巡检司发现了呢?若换了咱家,咱家可不这么干。”
青唯听了这话,沉默须臾,“义父这意思,今夜药商之死,确实不是您做的?”
“若是咱家做的,咱家可不在那荒郊野外动手,咱家会命人把药商们堵在流水巷,将尸身抛在最繁华的沿河大道,待明早天一亮,千百人一起发现惨案,岂不更好?既然要把事情闹大,何必局限于药商,不如将整个上京搅得人心惶惶。”曹昆德道。
他看青唯一眼,语气和缓,“虽然你误会了咱家,咱家呢,不会怨你。你出生江野,朝中的局势看不分明,何家在高处立得太久了,难免不把下头的人当人看,到了何拾青何鸿云这两辈,寡义狠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朝中有人看不惯他们,自然会在恰当的时机出手。那些都是老狐狸,想法么,难免会跟咱家不谋而合。”
青唯听曹昆德说完,一时不言。
她不信曹昆德与药商的死全然无关,但有句话他说得对,做事做绝,这案子若换他做主谋,手腕必然更狠。
青唯问:“如果不是义父,那么是谁?”
这一问掷于浓夜的幽暗里,无人回答。
她与曹昆德之间的信任本就脆如薄冰,在几年岁月里寸寸皲裂,适才她破开门的那一瞬,薄冰瓦解支离,她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青唯垂下眸:“我先走了。”
“等等。”曹昆德唤住她,他翻开两个茶盏,提起瓷壶,“茶还温,坐下来,陪义父再说几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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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捡到你时,你才十四岁,半大的小姑娘,在废墟的碎瓦砾里翻了一夜,脸上全是脏灰,咱家走过去,问,‘小姑娘,你找什么呀’,你说你找你爹,他被埋在下面了。咱家当时看着你,那么单薄一个小人儿,眼眶通红,十根手指挖出了血,那是真心疼呐。咱家把你捡回去,让你唤咱家‘义父’,你就乖乖喊了一声,你说咱家救了你的命,你会跟着咱家,咱家那时只当你乖巧,后来才知道,温小野就是温小野,一直有自己的主意,其实你哪里是想跟着咱家呢,你知道咱家是朝中人,想跟着咱家找鱼七。”
冬夜太冷了,茶放在桌上,搁了一会儿就凉了,青唯没饮,只说:“我的确是想找师父,可那时义父救下我,帮我隐去身份,我说跟着义父,想要报答义父,亦是出于真心。”
“罢了,过去的事了,不提了,或许这就是你我的缘分吧。”曹昆德道,“缘分这东西,谁说得准呢?当年小昭王亲赴辰阳,请你父亲出山修筑洗襟台,你不也没想到多年以后,你与他会在上京相逢么?”
曹昆德说到这里,语锋一转,“说起来,温阡赶回辰阳,是给你母亲守丧的,若不是小昭王相邀,他后来恐怕不会死在洗襟台下,而今义父瞧着……你竟不怎么记恨这位小昭王?”
青唯沉默须臾,“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前往修筑洗襟台,如果不是他心中所愿,谁都请不走他。我少时天真,总把自己的想法加诸他人身上,以为父亲就应该留在辰阳为母亲守丧,殊不知我有我的执念,父亲也有父亲的执念,他错失了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心中悲悔,这个楼台,在他心里,或许就是为母亲而建的。父亲前去修筑洗襟台,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到小昭王身上,我这些年,亦从未因此事怨怪过他。”
“难得你能想得透彻。”曹昆德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有桩事,义父也不瞒着你了。其实洗襟台修成前,谁都知道温阡屡屡喊停,甚至楼台修成当日,温阡因被玄鹰司掳走,起初是不在的。后来洗襟台塌,玄鹰司的指挥使、点检均被问斩,朝廷对于温阡是否有罪,却是争论不休。最终,你能猜到温阡的罪名是怎么定下的吗?是小昭王。是他,亲自在温阡的定罪文书上署了名。”
“义父这意思,”青唯问,“是想告诉我,我父亲背负冤名,是小昭王的过错?”
“义父此前有句话说得不错,我出生江野,朝中的局势看不分明。可我身为温阡之女,跟了洗襟台这案子这么久了,当年上至朝堂,下至民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却是清楚的。当年洗襟台塌,死伤士子百姓数以百计,先帝一病不起,皇位即将更迭,朝局动荡不稳,民间更是怨声四起,甚至有人聚众于宫门前,以请降罪参与修筑洗襟台的所有工匠。这样的情况下,总督工如果不定罪,难以平众怒。换任何一个人在小昭王的位置上,恐怕都没有别的选择。是小昭王让我父亲背负冤名的吗?他只是不得不在定罪文书上署名罢了。真正让我父亲背负冤名的,是那些让真相掩埋在烟尘下的人,是何鸿云、何拾青、魏升、徐途,还有我尚未揪出来将来一定会揪出来的罪人。”
青唯说着,垂下眸,沉默良久,“话既说到这了,有桩事,我心中一直好奇,想跟义父打听。当年海捕文书下来,我的名字上被打了红圈,后来我去打听,那是因为朝中有人说,我已经死在洗襟台下了。我想问义父,这个人,”青唯抿了抿唇,“是不是就是谢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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