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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襟台无声矗立在夜风中,天上星子萧疏,过了中夜,洗襟台下只留了一老一小两个值宿的官兵。本来也是,一个楼台么,有什么好守的,何况外围还有驻军呢。
    两个官兵也不大提得起干劲,驻守洗襟台,本来光宗耀祖的一桩差事,临到楼台快建成了,京中先是传出了买卖名额的案子,后来又说什么当年洗襟台的坍塌和老太傅有关,眼下各地士人联名上书,要求停止重建洗襟台,甚至有人称是只有推倒重建的楼台,才能真正警示世人。
    官兵心道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朝廷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反正碍不着他们,两人守在楼台下,想着年节近了,反倒聊起过年要置什么年货。
    不知过了多久,近处传来辘辘的车轮声,小官兵警觉,见一辆马车在道旁停驻,立刻起身问道:“什么人?”
    马车上下来两人。一人背着书箱,看打扮是一名仆从。另一人穿着一袭青衫,周身的气泽温润得像白云出岫,可他的目光却有些凉,整个人像在风霜里浸过一遭。
    或许是没穿官袍,等走近了,老官兵才认出这人,愣道:“张大人?”
    “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大案将结,朝廷接连处置了一大批人,老官兵也不知道张远岫有没有被牵连,看他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想来应该无罪,是故毕恭毕敬地问,“是朝廷派您继续过来督工的么?”
    张远岫不置可否,许久,才说:“我来看看。”
    他抬目望向洗襟台,“建好了么?”
    “快了,就差台下一个丰碑还没刻字,台子上祭祀用的祠台还没打扫。”老官兵说,“眼下不各地士人不是闹么,这边已经停工好几日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勤等着朝廷吩咐呢。”
    张远岫听了这话,目光落在左手旁尚未刻字的丰碑。
    曾几何时,昭化帝希望这丰碑上能刻上自己的年号,而他希望抹去“昭化”二字,只留沧浪洗襟的士子的名讳。
    “我……上去看看。”张远岫说。
    新筑的洗襟台遵循了旧的图纸,古拙巍峨,一百零八级石阶蜿蜒往上,每层都是三十六级。它没有像从前的洗襟台一样建在山腰,而是修在了两山之间的避风处,直到登上了楼台顶,才感受到冬夜寒风。
    旧的洗襟台,张远岫见到时已经坍塌,至于这座新的,他此前在督工时还没建好。
    所以这洗襟台顶,张远岫从前一次都没登上来过。
    眼下站在这里,只觉两山苍茫,天地广大,而楼台其实渺小。
    张远岫想起张正清曾说“前人之志今人承之”,想起“柏杨山间,将有高台入云间”。
    呵,这就是他们兄弟二人心心念念要建成的台子么?
    岂不知那苍天白云之远,即便站在楼台之上探出手,依然有万万丈之遥。
    张远岫觉得自己真是不合时宜,五年多前到这里,满目惨景皆不入眼,唯有刻骨的思兄之情盖过一切人间哀恸。
    而今到此,极目所见皆是山河平静,那楼台坍塌丧生无数的可怖才姗姗来迟,他这才想到原来除了张正清,还有许多人丧生在这楼台之下。
    旧日废墟尚且藏在月光照不透的地方被一把火烧得荒凉,他们居然在邻处另起高台。
    “白泉,备笔墨吧。”
    书童低低地应了声是,以书箱作案,铺好纸张,两个官兵举着火把上前照亮。官兵不识字,不知道张远岫写了什么,依稀间只见张远岫执笔的侧颜沉静而温和,让人不由想起他别称,忘尘公子。
    信很快写好了,张远岫把信封好,又从袖囊里取出一个锦囊,连并着信一齐交给身后两个官兵,“你们去东安寻章兰若章大人,请他派人快马上京,把锦囊交给小昭王,把信书呈递御前,交给官家。”
    两名官兵恭恭敬敬地接过。
    张远岫于是淡淡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公子?”白泉上前一步。
    张远岫笑了笑,那笑里竟有一丝难得的释然,“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楼台上少了两山的阻隔,夜风凉而刺骨,张远岫想起不久前,他去宫中见曹昆德,深宫的甬道间也涌动着这样的寒风。那个老奸巨猾的太监嘲笑说,“跟咱家交心的这些人中,最有趣的当属张二公子,一脚踏入泥泞中,衣摆居然洁净,明明杀伐果决,时而又惦记着不想伤害无辜之人,看来是被老太傅用‘忘尘’二字束缚得狠了。”
    所以直到士子聚集宫门,这个老太监都觉得自己会赢。
    他知道张远岫想做什么,但他赌的就是忘尘公子心中存留的那一丝洁净。
    可他没想到,张远岫还是狠下心,迈出了他以为永不会迈出的一步。
    “忘尘”二字最终没能拉住他。
    士子聚集宫门当日,墩子带着血书赶赴紫霄城,张远岫在他必经的长椿巷中截住他,随后别过脸,吩咐身旁的暗卫,“动手吧。”
    墩子的呻吟声很快被卡在喉咙里,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劫匪流窜到此,暗卫不得不随张远岫避去巷口。
    劫匪为财而来,没有救墩子的意思,看到巷口官员的身影,匆忙逃走间遗落了匕首。
    暗卫于是走上前,拾起匕首跟张远岫请示,“大人?”
    张远岫知道暗卫的意思,用匕首,人死得更干净,更容易脱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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