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经的那一年里,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
顾琬琰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的难受,牵着沈楠的手敲了门。
“你们怎么这会儿回来了?”顾母放下手里的东西,顾琬琰看过去,那是一件新衣服。
烟青色的料子,一看就知道是给他做的。
顾琬琰顿时感觉鼻头有些发酸。
“你这孩子,傻楞着干什么?快进来。”顾母拉着他俩进来,关上了门。
“咋了,是出啥事了嘛,你俩咱这个时间回来了?”顾母问。
“娘,”顾琬琰看着顾母焦急的神情,紧了紧手指。
“我有话要跟你说。”顾琬琰低声道。
“啥事值得你们大晚上的回来,也不怕路上危险。”顾母絮絮叨叨。
“娘,你先听我说完。”顾琬琰喊了一声。
“如今这路虽然好走,但到底黑灯瞎火的,一个男人不怕,不还有阿楠呢吗?”顾母继续说。
“娘。”意识到顾母在有意逃避,顾琬琰又重重地喊了她一声。
顾母转过头来,看了他好半晌,知道自己怕的事终究是要来了,她颓疲地坐在床边,落寞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娘。”她声音里的沧桑,让沈楠有些害怕。
“您知道什么?”沈楠试探着问。
顾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不是我的三郎,对不对?”
她不顾顾琬琰震惊的眼神,接着道:“我这个当娘的,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啥样子?那未免也太失败了些。”
“那你怎么……?”沈楠不解。
既然知道顾琬琰不是顾三郎,那顾母为何不拆穿,反而是将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而同样的疑问,顾琬琰也有,他一直觉得自己当时和楚暮配合已经骗过了顾母,却不想,顾母居然从一早就知道他不是顾三郎。
“我自己生的儿子,是龙是凤,我最清楚不过。确实,他和三郎长得很像,可也仅仅是像而已。”顾母说。
“当时他爹病重,唯一的遗憾便是想见老三一面。他一直觉得是他这个当爹的无能,才让老三年纪轻轻上了战场,送了命。”
她看向顾琬琰,“其实你那时候来,我就知道你不是老三,不止我,小荞,老大两口子都有察觉。可他爹当时那个情况……我们当时就想着,等他爹去了,就把这事儿摊开了说,可是真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又都舍不得了。”
“他爹去了,你忙前忙后,披麻戴孝,对我们一家人也都跟亲人一样。从你的做派我知道,你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你不嫌我家穷,硬是跟着吃糠咽菜,跟着我们吃苦。
我们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可你似乎很喜欢我们这个寒酸的家,那时候家里就老大一个人扛着,我在起了恻隐之心后也有了些私心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看得出你的纠结,想将这件事说清楚,但你没说,我们也就没有戳破,想着不如就将错就错。而且你知道村里那么多事,肯定是老三与你说的,亦或者,你就是老三冥冥之中派来照料我们的。”
“娘。”听到这里,顾琬琰已然泣不成声。
他一直以为顾家人对他的好是他偷来的,没想到,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他想错了。
原来,那是从朝夕相处中一点点生出来的情意,并不是他偷顾三郎的。也不是从顾三郎身上转移过来的。
虽然这其中有他们的私心在里头,可他并不在乎。这种亲人之间的偏爱,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原来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胜过亲人千百倍。
从来奉行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此时也卸下了伪装,露出了他在亲情面前脆弱的一面。
“行了,别哭了,多大个人了,你媳妇儿还看着呢。”顾母嘴上说着,掏出自己的帕子,给顾琬琰抹了抹眼泪。
“其实这段时日,我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风声。皇上追封南蛮死去将士的事,县里早就传开了。”
一起相处两年,顾琬琰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她知道我知道,这事儿她迟早都要坦白。
所以她今日才会阻挠。
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了,面前的这个,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她早已将他和顾云郎一视同仁了。
“是,”顾琬琰点头,“皇上追封顾三郎为忠勇侯,赐白银万两,黄金百锭,在顾家村建忠勇牌坊。”
“其实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呢。”顾母说。
“娘…其实当年…”顾琬琰想了想,将当年之事一字不落地向她和盘托出。
那场战役的惨烈与悲壮,就算是想起,他都觉得心惊。
顾母听到顾琬琰说顾三郎在军营里总是愿意讲些家里的事,便再也忍不住,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来。
“若是当年我不将他点成近侍,说不定,他还活着。”在顾家的这两年,顾琬琰无时无刻不再后悔。
当年一战虽说是全军覆没,但其实还是有不少人死里逃生,虽然可能身体有了残疾,但至少还活着不是。
“这事儿不怪你。”提着脑袋上战场,谁都没想把脑袋丢哪儿。若真要怪,还是怪他们这做父母的没本事。
顾母低头抹泪,好半晌,她才抬起头来,“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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