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无所谓好看不好看,她看的时候心中想的也不是那些。
她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我看过比这些烟花都美的烟花。”
“很久以前我母妃的生辰,父王为她在十花楼上放过一次烟花,春樱、夏莲、秋菊、冬山茶,挨个儿盛开在平安城的上空,照亮了半个王城,那真是好看,之后我没有再见过比那更好看更盛大的烟花。”
若论闻音知意,再没有人能胜得过三殿下。
成玉提起她幼年这一夜,虽说得十分含糊,他也立刻明白了她说的是何夕何年。
的确有过那么一夜,王城上空燃放起可与九天仙境媲美的焰火,天步当夜还赞过,说凡人所制的烟花竟能做出几分大罗天青云殿天雨曼陀罗花时的神韵,凡人其实不容小觑。
但第二日放烟花之人便被言官拿去皇帝跟前参了一本,说此乃骄侈暴佚之行,宗室中不应有如此豪奢之举,有违先祖之训。彼时在位的先帝虽然骄奢淫逸出了花样,但连先帝他本人也从没放过如此奢侈的烟花,因此先帝顺了言官,罚了违制的这位宗室禁闭,还夺了他半年薪俸。这位宗室就是静安王爷。
而那一年确有个多事之秋,北卫新主方定,挥师南下,掠夺熙卫边境,静安王奉命出征逼退北卫,却不幸在梓蘅坡失利,战死沙场。静安王夫妇鹣鲽情深,王妃不堪这个打击,听说缠绵病榻,不久亦郁郁而去。静安王府唯留下一个稚嫩孩童。彼时老忠勇侯还叹过那个孩子可怜。
但那时候,老忠勇侯不过那么一叹,三殿下也不过那么一听,此事于他而言,不过是无意义的烟云。
但这个孩子此时就躺在他的身边。
她同他提起那一夜,尽量装得云淡风轻,但他瞧过她内心中的四季。
也不知此时她又躲在了自己心底的哪个季节。她那个样子,有点让人心疼。
三殿下就抬起了手。
伴随着鸽哨般的脆音,似淡墨勾描出的天暮中忽然现出万千光珠,光珠爆开时的震响似要倾覆天河,漫天流云皆被惊散。便在这声声巨响中,七彩曼陀罗花怒放于整座南天。天幕有如奇丽幻景,七彩曼陀罗在瞬息间凋零,优昙婆罗又循着前花凋零的痕迹次第盛放,而后金婆罗花俱苏摩花等种种妙花亦接踵而至怒展芳华……这是又一场烟花,比十年前那个春夜更加盛大的一场烟花。
一直蹲在光叶榉上关注着三殿下动向的国师从树杈上摔了下来,带得季世子也摔了下来。
凡人所见,可能只觉这一场烟花盛大无匹,于无声之处乍然而起,顷刻间照亮了整座王城,很了不得。但在国师看来,这不仅仅是王城被照亮了,这是整个人间都被照亮了。他看得出来,钦天监的官儿们也不是吃白饭的,当然也看得出来。
河川旁成玉被美景震慑,仰头看着漫天花雨喃喃:“我的天……”
国师和成玉喃喃出了同样的台词:“我的天……”要知道先帝驾鹤西去之后国师就再也没有被谁逼出过“我的天”这三个字。
这烟火,着实不太像凡人的手笔,加之明日钦天监一上报,皇帝定要将这事当做祥瑞来讨问自己。皇帝要问他些什么国师也很清楚,无外乎上苍降此瑞兆,乃是有何天示?他总不能告诉皇帝,这并非什么天示,一切只因神仙们也要过日子,也需要讨漂亮姑娘们欢心吧?
国师抑郁地想,哼,幸好方才封了季世子的嘴,否则此时季世子问他这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如何回答。
想着此事不禁看了季世子一眼,但季世子就是有这种本事,他的眼神非常清晰地表达了“这是什么?”这个疑问。
国师很是发愁,思考片刻,找了块布把季世子的眼睛也给蒙上了。
河川之畔,成玉虽很震惊,却在震惊之后纯然地高兴起来,伸手去捕捞烟花凋零时坠落下来的光点,发出不可思议的轻叹:“这是天上哪位神仙做生辰么?好大的排场。”
三殿下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然而哪位神仙做生辰也搞不出这样大的阵仗来。譬如天君陛下有一年过生辰,想瞧一瞧各种佛花的幻影,指名时年代掌百花的三殿下责理此事,他也没将阵仗搞得这样大,只在三十二天宝月光苑中意思意思罢了。那还是三殿下他亲爹。
三殿下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他方才,手怎么就抖了?
他原本只想在河对岸随意弄一场小烟花,将兴许又沉浸在凄冷的内心中不能自拔的成玉带出来。但彼时正好有微风过,因他俩靠得近,夜风带着成玉的发丝不小心拂触到了他的右脸。那轻微的痒意令他心中一动,正在施法的右手不禁一颤。
三殿下已经三万多年没有在施术法时出过差错。且是在这种雕虫小技上出差错。
结果一出差错就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凋零的烟花化做无数光点洒落人间,萤火虫一般的微小光点,却是有色彩的,又像是有意识似的,在半空中追逐嬉戏着。成玉试探着伸手去捕捉它们,可这些小光点却比真正的萤火虫更加难以捕获,但她发现了它们留恋她的裙角。
它们爱聚在她的裙边,当她移步时,它们亦随着那轻移的裙裾游移,像是一条有生命的多彩光带,她快时它们也快,她慢时它们也慢。
她禁不住便逗惹起它们,牵着裙子转起圈来,飞舞的裙裾就像起伏的波浪,慢慢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那些跟随着她的光点果然像昏了头似地,就要受不了那速度自行散开来了,成玉开心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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