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颤了颤,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他低头看了她一阵,问她:“你信我吗?”
许久,她轻轻点了头。
他再次开口:“能从这段过往中解脱了吗?”
她依然停顿了许久,却还是点了点头,便在他打算放开她时,她轻声问他:“我有那么多遗憾,是我太懦弱了吗?”
这个问题真是天真。
他停止了放开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天真得有些可爱。
他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的神情,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疑惑和忐忑,是很笨拙的姿态,但那漆黑的双眸再不是先前那样全无神采,故而虽然她流露出了这样笨拙的模样,亦让他心情好了一些。
他再次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的额头靠在他的胸前:“有遗憾没有什么不对,”他轻声道,“人的一生总有种种憾事,因你而生的憾事,这一生你还会遭遇许多。接受这遗憾,你才能真正长大,”在她抬头之前,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告诉她,“因为,凡人都是这样成长的。”
蜻蛉的死是一桩遗憾,要接受这遗憾,因为凡人,都是这样成长的。
如何面对这桩悲剧,这是另一个答案,同季明枫和孟珍告诉她的完全不同的一个答案。
那漫长的一刻,成玉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须臾之间,她像是又回到了南冉古墓前的那个树林。
那残忍的一夜,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那一片墓地,她坐在镇墓兽的阴影中,相伴的唯有头上明亮却冰冷的月光,和树林中传来的悲哀兽鸣。她冷得要死,又痛得要死,在她紧紧抱住自己痛哭的时刻,这一次,终于有一个人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给了她一只手,一个怀抱,许多温暖。
他告诉她,这一切并非全然是她的错,这是生命中的一个遗憾,要学会接受这种遗憾,这样她才能长大。
静止的蝴蝶终于破茧而出。
成玉紧紧抱住了面前的白衣青年,两滴泪自她的眼角渗出,她想这将是她为蜻蛉、为不能面对过去的自己流下的最后的泪水,她是应该长大了。
齐天的轮回树铺展在他们头顶,如同一片碧绿的云;微风轻动,承着幽魂的树叶在夜风中沙啦作响,似在庆贺着彼此即将新生;而天空中布满了银色的星芒,在夜色中起舞,像无数的萤火虫,给这无边的冥夜点上了不可计数的明灯。
第十七章
因十亿凡世的凡人们死后皆需入冥司,冥司空间有限,为了容下前赴后继的幽魂们,故而冥司在时间上比之凡世被拉长了许多。冥司中并无日夜,单以时辰论之,国师他们所处的这一处凡世里一盏茶的时候,便当得上冥司中的十二个时辰。
这就是说即便三殿下带着小郡主在此处待上个十天半月,他们依然能在凡世里明日鸡鸣之前回到曲水苑中。国师松了口气。须知要是他们不能准时回去,郡主失踪一夜这事儿被发现后闹出去,毫无疑问被丢到皇帝跟前收拾烂摊子的必定又是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倒霉催的国师。
一个时辰前三殿下将小郡主从轮回台上带下来,冥姬们便安排了一处宫室令他们暂歇下。小郡主倒是睡了,三殿下却一直在院中自个儿同自个儿下棋。
连三一个神仙,精神头如此好国师并没有觉得怎么,可季世子一介凡人,折腾了一夜,竟然也无心休憩,孤独地站在廊前遥望郡主歇下的那处小殿,背影很是萧瑟。
旁观了一夜,季世子此时为何神伤,国师大抵也看明白了,只感到情之一字果然令人唏嘘,幸好自己年纪轻轻就出家做了道士。
惘然道中那自称飘零的玄衣女官来相请连三时,国师刚打完一个盹儿。
那女官禀明来意,静立在一旁,三殿下仍在下棋,将手上的一局棋走完后他才起身,见国师候在一旁,随口道:“你一起来。”
冥司中有两条河川,一条忘川,一条忆川。
忘川在冥司的前头,教幽魂们忘记,忆川在冥司深处,关乎的则是“忆起”。相传一口忆川之水便能令幽魂们记得前世,而一碗忆川之水,能令幽魂们记得自己数世。问题在于经历了思不得泉和忘川折腾的幽魂们,个个如同一张白纸,根本想不到要往忆川去,因而数万年来除冥主和服侍冥主的冥司仙姬们,基本上没人踏足此地。
遍布冥司的银芒照亮了整条长川。
忆川说是河川,却不见河水流动,满川的水都像被封冻住了似的,但若说水是死水,被冻住了,河面之上却又养着一川盛放的紫色子午莲。半天星芒,一川紫莲,碧川似镜,清映莲影。星芒与莲影相接之处,一座玄晶的六角亭璀然而立。
玄衣女官就此停住了脚步,只恭敬做出一个相请的姿势,然从河畔到河川中心的小亭,却没有搭建出什么可行的小路。国师正要开口询问如何渡川,只见连三已先行一步踏足在了那川中的紫莲上,那紫莲却也未被踩坏,稳稳地承住了三殿下。国师便随三殿下一路踩着这些紫莲行过去,既觉奢靡,又觉神奇,再次真切地意识到凡世同神祇们居住的世界的确有许多不同,而凡人同天神们也的确有许多不同。
刚走近小亭,便听到亭中传出了一阵轻咳,打断了国师的思绪,一个微哑的声音响起:“听飘零说,三公子想要拿到人主阿布托的溯魂册。”耳闻人主阿布托这五个字,国师惊讶地望了三殿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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