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昭为她亲手打磨的佛珠。
瑶姑姑也不敢扰她, 只是恭敬安静地退至一旁。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才见得姬皇后将双手合十, 朝前轻轻一拜,只见瑶姑姑当即上前来, 在她站起来前将手伸过来将她搀住,扶她至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旋即便有宫婢送上来热茶,瑶姑姑接过茶盏, 从杯壁感受茶水的温度, 确定不会烫嘴后才将茶盏递给姬皇后。
姬皇后饮了茶水后便让瑶姑姑将放在一旁高案上的一只针黹藤盒拿了过来, 只见藤盒中放着一个石榴针插以及各色线团, 针插上的一根长针尾端还穿引着金色的丝线, 一只竹绷子上扣着只绣了一半的平安竹,盒中还有一个尚未完成的香囊以及各种晒干的花瓣与药材。
香囊同前边瑶姑姑转交给叶昭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荷包的材质一样, 上边绣着的平安竹也一样, 便是所用的针线及颜色也都一样,唯独香囊另一面绣着的字不一样。
给叶昭的香囊上绣的是一个“昭”字,而姬皇后手中的这一只香囊则是绣着一个“晞”字。
她这会儿正在缝香囊上的系绳, 神情专注,满目温柔与慈爱。
“娘娘, 您眼睛本就有疾,近些日子又总是在做这些针黹,会将眼睛熬坏的。”瑶姑姑看姬皇后又一心专注于这些伤眼睛的事儿,忍不住劝她。
“无妨。”姬皇后语气平静, 并不以为意。
瑶姑姑本还想再劝,可她张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担忧地无声叹了口气。
少顷,才听得姬皇后问道:“阿昭可还好?”
“殿下他很好,只是……”瑶姑姑欲言又止。
“只是如何?”姬皇后既未停下手中的针黹也未有抬手,好似不过随口问问而已。
“只是殿下的脾性似是比从前更大了,这般下去,恐是不好。”瑶姑姑自小便跟在姬皇后身旁,伺候她亦陪伴她,虽是主仆,但情如姊妹,旁人从不敢在姬皇后面前说的话,唯有她敢如实道来。
从东宫殿中的满地狼藉与匆忙离开的宫婢面上的惶恐来看,她想,海东青挣脱链子飞至殿中捣乱不过是殿下的借口罢了。
姬皇后听得瑶姑姑的话,拿针的手顿了顿,却又什么都没有说,须臾继续缝荷包。
反是瑶姑姑又道:“若是娘娘能劝一劝殿下,兴许他便不会是这般。”
瑶姑姑观姬皇后对太子之事总是漠不关心的平静模样,她的语气禁不住急切起来:“娘娘,奴看得出来殿下很是想在您跟前好好孝敬您亲近您,殿下他只想与您用一次膳而已,娘娘您……何不答应了他?”
“娘娘您怕是不知,他听得奴将娘娘的话转告他时的眼神有多失落……”说来叶昭也算是瑶姑姑看着长大的,看见他难过,她亦忍不住心疼。
姬皇后面上神色不变,平静清冷依旧,然而这短短时间内她的手指却是被针尖扎破两回,扎得深,血珠子大滴地落在了香囊上,使得她不得已停下手中的针黹。
“芝瑶,你觉得楚国江山的这把龙椅,叶家能坐得多久?”姬皇后毫不在意地拂去自己指尖上的细小血珠,垂眸盯着香囊上的那个“晞”字,忽然慢悠悠地问道。
瑶姑姑顿时吓得变了脸色,若非身份有别,她这会儿怕是已经捂住姬皇后的嘴了,只听她惊慌着急地小声道:“娘娘您可万万莫要再说这般的话了!”
姬皇后却是充耳不闻,自言自语般又道:“我只求我儿平安康健,旁的我一概不求,楚国这江山,来得太容易,迟早是要亡的。”
“娘娘!”瑶姑姑终是捂住了姬皇后的嘴。
姬皇后缓缓抬头看她,瑶姑姑这才惊觉自己以下犯上,连忙收回手来,正要认错,却见姬皇后忽然笑了起来。
“芝瑶,你是担心隔墙有耳将我这话传至皇上耳中然后赐我死罪可对?”姬皇后边说边笑,“如此我倒是求之不得。”
“可他还舍不得杀我,他还没有完成他的江山大业,怎舍得就此杀了我?”
“做这楚国皇后有什么好?做这叶家嫡子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呵!呵呵呵——”
姬皇后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清冷平静的模样,哪怕是这会儿冷笑出声,面上依旧是冷静如是。
然而她看起来愈是冷静,给人的感觉便愈是癫狂,也愈是凄楚。
她说着笑着便哭了,眼泪失控一般滴滴落在她手中的荷包上。
瑶姑姑此时也已满面泪痕,想说些劝慰的话,却又迟迟无法启齿。
任何劝慰的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只能拿着帕子为姬皇后拭去她眼角与脸上的泪,伤心道:“娘娘您别哭了,您再哭的话,瞎了双眼便再也见不到小殿下了。”
许是这句劝说起了作用,姬皇后渐渐止住了眼泪。
仅是这片刻,她双眸已是充血般通红,便是眼角的泪都已浸着缕缕血丝在里边。
她的一双美人眸,好似随时都会盲掉。
只见她垂眸,用指尖反复摩挲着香囊上那个用金丝线绣成的“晞”字,喃喃自语道:“我想见他,可是我又怕极了见他。”
她每一次见他,都是他性命垂危时。
她见不到他,便证明他还好好活在这世上,她多见他一次,便证明他又多了一次苦难。
姬皇后痛苦且绝望地闭起眼,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继续缝手中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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