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回她惊得大口大口地喘息,心口跳动得厉害,面无血色,仿佛被久搁岸边的即将渴死的鱼。
不仅如此,她更是同梦中那般将手塞到了牙间,生生咬出了血来。
她清楚地尝到了血水的咸腥味。
可她却久久回不过神来,两眼茫然且空洞,好似被人抽去了三魂七魄一般。
她一直想不起来她是如何又是为何患上的失语症,阿爹与阿娘也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她只是隐约记得大夫曾说过,她许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所致。
而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知晓她曾经历过什么事情,才能找出对症下药的办法。
她曾以为是当时太过年幼,所以她忘了,后来她又以为,是阿娘施在她身上的祝由术让她忘了。
如今她终是明白,她的这段记忆,是同她的声音一齐,被惊恐万状的她遗失在了那个可怕的洞窟里了。
如今她啊,找回来了……
阿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摸到满手指的眼泪。
她不禁将双手死死捂在自己嘴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吵到不知何时趴在地上睡着了但手里仍握着笔的叶晞。
她终于将遗忘的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她该高兴的才是,可为何她却只想哭呢?
原来,她曾见过世子。
世子的眼睛,与从前一般无二,丝毫未变,始终干净又纯澈。
叶晞睡得也并不安稳,他也入了梦,梦中阿阮总是在哭,哭得他心烦意乱的,哭得他于不悦中醒来,一把抓起被自己垫在脸下的图纸就要撕毁,又在即将动手之时想起什么,暴躁地将其扔到一旁。
他抬起头朝阿阮瞪去,果见她两眼通红得好似兔子一般,眼角犹挂着泪珠,不由生气,心中愈发暴躁。
若在从前,他定让她滚出自己的视线,然而此时他虽气恼,却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性。
他来到阿阮身旁,蹲下身来,一边用衣袖搓去她眼角的眼泪一边不耐烦道:“小哑巴你再哭哭哭的,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明明是凶狠的语气,可道出的话却似孩子一般。
阿阮忙抓住他的手,连忙摇头,尔后冲他笑了起来。
叶晞却是将眉心拧得更紧,“难看。”
阿阮赶紧从腰间摸出一块饴糖,摊开他的手,把饴糖放在他手心。
“小哑巴,我饿了。”叶晞将饴糖抓在手里,“你去把早饭端过来。”
“多拿一份碗筷,你同我一起吃。”
阿阮紧抿着唇,用力点头。
今天,是惊蛰。
但他们谁人都没有提,阿阮食不知味的陪他吃完了极其寡淡的一顿早饭,只听叶晞又道:“小哑巴,我要梳头。”
阿阮又是用力点点头,自怀里摸出叶晞亲手做的那把小梳子。
她一直贴身收着。
叶晞跪坐在地,面向着外边,腰杆挺得笔直。
阿阮站在他身后,微弯着腰,一手托着他的长发,一手用梳子轻柔细心地将他毛糙的长发梳顺。
“小哑巴,外边天晴了。”今日虽是惊蛰,但此时的天却是晴好,有风,若是站在窗边,都能感受得到暖洋洋的风拂到面上。
是放纸鸢的好日子。
不待阿阮为他将头发系好,叶晞便爬起身,拿过被她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纸鸢中的那只燕子纸鸢,径直走到门边,跨出门槛,站到院子里,站在湛碧的天宇下。
他转过身来看犹在屋里的阿阮,一手抓着纸鸢,一手拿着已经同纸鸢系在一起的那只线轴,微微扬唇,难得温和道:“来放纸鸢。”
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淡去了他身上的冷漠,也给他青白的皮肤镀上了些微血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连眸子里都盈满了光亮。
阿阮用力吸吸鼻子,忍着喉间酸涩,朝他跑去,接过他递来给她的纸鸢。
她放过纸鸢,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当初她便是追着那被风吹断了的纸鸢误入了那个明明没有窗牖却又明亮得诡异的洞窟。
她没有找到她的纸鸢,可她在洞窟里遇到的那个小小郎君却是照着她描述的模样给她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燕子模样的纸鸢。
后来,他将她藏在一个只能容她蜷着身子躲进去的小洞里,千叮咛万嘱咐她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她听了他的话。
再后来,她醒来之时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阮手中抓着纸鸢,拼了命似的往前奔跑,忽尔她手一松,她手里的纸鸢便顺着风忽高忽低地飞了起来。
叶晞的视线追随着跟着风愈飞愈高的纸鸢,向来无所求的他眸中第一次露出向往与憧憬。
若是他也能飞,多好。
“阿晞。”正当阿阮手中线轴的线已经全部放出去时,荣亲王来到了禁苑。
他本不忍心扰了他们之间这最后的安宁,可时辰已至,他不得不来。
叶晞将目光自飞得老高老高的纸鸢上收回,对于荣亲王的出现他毫不诧异,相反,他很平静。
他看向不远处的阿阮,对她笑了笑,“小哑巴,我该走了。”
阿阮怔在原地,定定看着他,拿着线轴的双手颤抖不已。
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得出来。
叶晞深深看她一眼,好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底一般,少顷他才转身,往禁苑外走去。
--